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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里含着纯粹的好奇,扫视了宽敞安静的车厢一圈,好像觉得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不睡觉是一件多么值得研究的事情。
“谢谢关心,我昨晚休息得很好,不需要额外的睡眠。”陶倦言礼貌回答。
祁戒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然后开始把玩自己的白手套。
陶倦言发现他每次问完问题其实并不期待对方的回答,他只是想问而已,正式认识不超过半小时,他已经敷衍了两次。
而且……
“陶小姐会和第一次见面的人交往吗?”
对,就是这样,说话并不遵循某种逻辑,想法十分跳脱,用一个不合时宜的词语形容他——任性,陶倦言越想越贴切。
于是她打算见招拆招:“不会,难道祁先生喜欢和第一次见面的人交流情感经验?”
祁戒眯了眯眼,道:“据说陶小姐是行业翘楚,我只是有些好奇,失礼了。”
好奇?好奇什么?学心理的好像没被贴上过自由奔放的标签吧?还是我长得就像那么浪的人?您终于也知道失礼?呵。
腹诽归腹诽,陶倦言还是点头轻笑了下,道:“谬赞。”
她无端升起一种“他在观察自己,夹杂着隐秘的试探”的感觉,原本会剖析接触对象每一句话的陶医生早已被这套不走寻常路的乱洒打得措手不及,而短暂失去了一贯的推理能力。否则她不会忽略,任性或许是真,但问话一定带有某种目的。
接下来一路车内彻底安静了下来,陶倦言通过车窗颇有兴致地观察着祁戒的倒影。
他认认真真拈起一绺头发开始编辫子,编到一半又觉得索然无味随手一抛,精心编制了一半的细辫掺杂在捆成一束搭在肩头的长发中,她有些失笑,明明看起来这样稳重的一个人,却总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
不过,这个“格”又是什么呢?总裁人设?还是被社会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祁戒是一个异端,一个有趣的研究对象。
凯迪拉克最后停在罗马边境,换了一辆低调的宾利后开到一座隐蔽的私人疗养院。
白墙小尖顶雕花格窗,清爽的建筑掩映在阴阴绿树中,一下车便有四五人迎上来,中外皆有,应该是祁戒的下属和疗养院的工作人员。
没有记者没有调查组没有一切会曝光她身份的外人在场,陶倦言隐隐察觉出杨师让签那份额外协议的用意。
她没有多说,跟着服务人员到接下来几天会住的房间,整理完行李后在谭术的带领下去会客厅签署之前浏览过电子稿的协议。
“这里原本是一位意大利小贵族的私宅,后被扩建成庄园归属小祁总名下,对外称私人疗养院,保密性和安保性都非常好。这段时间为了履行协议内容,确保您身份的不对外公开,需要您住在这里,如有出行需要我们会派车接送,对食住条件不满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的,”陶倦言记得他好像通常称呼祁戒为总裁,“小祁总是?”
“是总裁的侄子,昭世集团国外分部的执行总裁。”
签字的时候祁戒不在,他好像很放心把这些事情全权交给秘书处理。
“您需要食用些点心吗?”谭术收好文件问道。
“不用,案主到了吗?”陶倦言早就想见见这位卡佩罗先生,速战速决也好早点离开,住在别人的地盘,尤其还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昨日就已入住。”
“那我们直接开始吧。”
时间快进到两个小时后,安东里奥.卡佩罗被人带走,坐在正对着落地窗的手工刺绣布艺沙发上,陶倦言好像能从这块高地远眺到千里之外的佛罗伦萨。
而千里之外佛罗伦萨一处地下小酒馆里,也有人心系她的安危。
“咚——哐啷——”巨大的声响吸引了酒馆里零星几个客人的注意,他们随声望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与昏黄色调和颓靡氛围格格不入的亚洲青年,他本来打理整齐的乌黑碎短发散乱不堪,干干净净的白衬衣沾满酒渍不再整洁,扑倒在吧台旁摔坏的木椅堆里,掖进裤子里的衣角也因为动作过大扯出了一边。
而这场单方面斗殴的始作俑者,一个身着黑皮夹克胡子拉碴的高个子男人,正收回挥向亚洲青年身上的拳头。他们没能继续看戏,在察觉不对的酒馆老板赔笑劝说下,客人们陆续离开。
“混账!所以你就把她牵扯进来?我倒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恨了她这么多年。”穿皮夹克的男人还在气头上,刚才一拳没有留手,他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再冲动。
文弱青年没有说话,擦了擦嘴角的血,挣扎了两次才费力坐起,摸了摸着自己撞在酒架上或许已经骨折的右手。几块碎玻璃划伤了他的皮肉,在白衬衣上留下道道血痕。
尽管看起来很惨,穿皮衣的男人也没有想要放过他的意思。
“不说话?挺能忍啊。闻槐寿,如果你不能把她干干净净摘出来,平平安安送回国,你别想再私自调查。学术界已经把你除名了,除了杨教授不介意你曾经的污点留着你打杂,你无处可去!换句话说,如果不是陶倦言回国把位置让给你,你死在哪条桥下都没人知道!你呢?你明知她当年也是受害者,还把她至于水生火热之中。怎么?想报复啊,我明儿个就送你上紫陵山守墓去,你有种去坟头报复罪魁祸首啊!”男人一口气骂完才将将消了些气,他斜靠在吧台上,点了根烟,直到烟灰落在满是褶皱的马丁靴上,坐在地上的青年终于缓过力气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外走。
他走到门口,停下,没有回头。
“你最好不要妨碍我调查。”停顿片刻,闻槐寿仿佛连一个眼神一句解释都吝啬,只语焉不详道,“希望你永远不会明白。”
待他走后,男人掐灭了烟,撒气一般踹在高脚椅上,他垂着头,舌尖顶了顶腮帮。烛台造型的壁灯照在他的侧脸上,线条分明的一道旧疤从眉尾拉到眼角,他向门外望了一眼,最后掏出手机不知给谁编辑短信。
“刚刚监控到一条发送给陶小姐的短信,定位在佛罗伦萨,内容是‘终止治疗,尽快回国’,已经拦截。”谭术走进露台,向他正在吞云吐雾的上司汇报这一消息。
“哦。”不是什么新鲜事,祁戒有点失望。
谭术踌躇片刻,还是问道:“请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怎么知道陶小姐到佛罗伦萨是和他有关?”
祁戒瞥了他一眼,有点意外,意外他居然问这种蠢问题:“我问过你们几个问题,难道你觉得我是问着玩儿的废话?串起来想一想。”祁戒抖了抖雪茄,见他还没摸着头脑,“在机场,她和一个混血男人刚刚认识,到了大使馆,他们的关系就变成了在交往。既然上午在车里她亲口否认了一见钟情的可能,那么他们就是在掩人耳目。”
“陶小姐在回答第二个问题的时候透露了‘佛罗伦萨的朋友’,那在没有说谎的情况下……莫非就是‘青松石’?”谭术尽量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他的养气功夫还算到家,只余眼中露出许光彩,“所以您才让我去查陶小姐的人际关系,这样一来,‘青松石’的身份也就清楚了。”
谭术结合之前查到“青松石”的活动轨迹和他偷渡的信息,将他与大使馆、陶倦言之间构建了联系,打通其中关窍后暗自惊叹于祁戒的能力,即使跟了他将近七年,祁戒的底牌他都从未窥见一隅,每当谭术以为祁戒只是坐着喝喝咖啡养养神的时候,许多别人捕捉不到的信息早已经被他整理好,做成了布局的棋。
“明白了就顺着查吧,我猜……他的护照到了。”
“是,刚才收到了杨教授要求……”
“咚咚咚。”谭术话未说完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祁戒抬手示意他停下,放下雪茄,才慢慢悠悠道:“进。”
陶倦言进去的时候,面色有些沉重,她委婉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不那么的阴谋论:“经过刚才见面交流和尝试深度催眠后,我的诊断结果是非心理因素导致的病状,建议调查一下他最近服用过的药物,尤其注意有没有氯霉素、利血平、普鲁卡因酰胺等可致幻处方药。”他很可能是人为导致的精神错乱,这句话她没有说,毕竟翻译一下就是“他可能被下药了”。
谭术没想到她直接开门见山,其实他们之前也推测安东尼奥.卡佩罗是被人下药了,但是这样的事对于学院派精英陶医生来说应该讳莫如深才对。
见老板也没什么反应,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气氛便这么冷了下来。
打破静寂的是一双猫跟小尖头的黑皮鞋,陶倦言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到祁戒对面,坐下,翘脚,将落下的头发拨到耳后。她的视线随着缥缈的烟雾追寻到燃烧的雪茄,然后及其自然地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用”的手势,带着点遗憾的口吻道:“不用在意我,别浪费,祁总。”说完人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双手交叉置于腿上,“既然特地从国内找来了心理医生,我有终止权,您也有解雇权,您可以重新考虑是否需要继续治疗。”
这番话中“浪费”二字可谓一语双关,陶倦言一句强调身份,一句提起协议,一句暗示合作,她不想让自己再次处于毫无缚鸡之力的境地,在敏锐觉察出阴谋后,她把开门见山作为第一轮试探,而现在,正进行着第二轮交锋。
祁戒从善如流拿回他的雪茄,目光却没离开过陶倦言,他保持微微歪头的姿势盯着她的桃花眼,眼中是不掩饰的打量,但转瞬又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垂眸道:“没想到原来卡佩罗先生竟然遭受了这样的事,自然还需要陶医生救他出苦海。”
得了这句保证,陶倦言暂时放下心,继续治疗等于医师有用,有用的人就是安全的。她松了口气才想起和云瑰有约,于是放软了语气询问道:“我今天下午约了一个朋友吃晚饭,不知道能不能麻烦祁总派人送我进市区。”
祁戒答应得出乎意料地爽快:“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