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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枫拖着沈成躲入路边草丛,直到官兵渐渐远去,一切恢复平静,她才发现沈成已经晕了过去。
父母、亲人统统被杀,曾经洒满欢笑的庭院,如今血流成河。。。没有谁能经得住这样的重击!
没有大夫,没有帮手,红枫按照听来的方法,对准沈成人中就是一阵紧急按压。
露水打湿了沈成紧闭的眼角,像一颗泪流下来。
沈成还没醒来,空气越发寒凉,远方响起三更鼓响。
红枫有些气短,她想落泪,却不知该为谁落泪!
还有一个办法,如果还是不行,她只能看着沈成和死去的家人团聚,看着这一家子永远长眠地下!
捏着沈成高挺的鼻梁,撮开他紧闭的双唇,红枫就将嘴巴对了上去,她把女儿家的娇羞搁在了一边!
一秒、两秒。。。时间在悄悄流逝。看到沈成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自己,红枫倏地羞红了脸。
沈成脸是冰的,手是凉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官兵再过来,这里不宜久留!
红枫花了点钱,两人住进郊外农家,睡了一更不到,天边就泛白了!
沈成没有睡,他眼前一直血红一片。父亲滚落的头颅,母亲落空的双手,大哥佝偻的身躯,大嫂高挺的肚腹。。。一祯祯在眼前轮番出现,他的心被撕裂,再撕裂。。。
父母尸首不知被扔到了哪里,三妹沈雀儿也不知被拖到了哪里。。。
主家还没起床,沈成披了脏污的衣服就往外走去。
红枫被惊醒,飞奔赶了上去。
早晨凉气侵人,红枫拢紧自己的斗篷,又帮沈成理理衣领、重新系紧了腰带。
沈成去了城东的苏大人家。父亲生前,常常提起,朝中若还有人值得结交,那就非苏大人莫属。
扣开苏家大门,前来开门的管家看到沈成,愣住了,很快又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要关门。
被红枫一把挡住了。
“翟管家,苏伯伯在家吗?我有事找他。”沈成的嗓音里透着疲惫的绝望。
“哦哦,沈公子啊,苏大人他一早上朝去了,还没回来!沈公子还是请回吧。”翟管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劳烦翟管家,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哎哎,别介,沈公子,这大早上的你蹲在门口,算怎么回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苏大人欺负你呢!你还是赶快走吧,赶快走!”翟管家像驱赶一只嗡嗡乱飞的蝇子。
“翟管家,是谁在说话?”院里响起苏大人洪亮的声音。
“苏伯伯,我是沈成,有事儿前来找您。”沈成心里有些些的欣喜。
“沈成啊,”苏大人说着走到门口,“我听说了昨晚的事儿!你怎么还敢出来?!”
现在朝廷里正在缉捕沈家余孽,昨晚逃脱了沈家二公子、四公子。
“苏伯伯,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我妹妹在哪儿?我家人尸骸现在何处?”沈成有些哀求。
“你不要问了,事情重大,你还是找个地方赶紧躲起来吧。以后,不要再来了。”苏大人说完,便往后院走去!
“这是我们家大人良善,还特意提醒你几句!沈公子,这风头上,还是赶紧避避吧,不要再来了!”管家说完,“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红枫狠狠地朝门上踢了一脚。
沈成呆呆地站着,良久,向前走去。
他要去哪里找回父母大哥的尸身?他要给他们下葬,把他们葬在花开的地方!他要救回妹妹,她才十三岁,正值豆蔻华年!
沈成去的第二家,是大哥沈棠的同窗好友卢磊家。
卢磊同大哥是太学同窗,二人在上学时就十分交好,后来又一同高中进士,同期进朝为官!这些年,一直你来我往当亲戚走。
前来迎接沈成的是卢磊本人,他听闻好友噩耗,烦躁难当,失眠了。大清早就在门前青砖路上踱来踱去。
看到沈成,他有些惊愕,以为自己碰到了沈家鬼魂。他以为沈家满门抄斩,没有一个逃出!
但关于沈家灭门案,他无可奉告!
他正在因为同沈棠关系亲近,急着撇清关系。沈家罪责深重,他不能被牵连。
沈成又一次无功而返!刚走到卢磊家前的池塘那里,突然有家丁叫喊着冲了过来,说要捉拿沈成交官,领取赏金!
红枫一怒之下,拔剑就刺,那一帮家丁不敢上前,仍在虚张声势地叫喊着:快去报告杜大人!快去报告陈将军!
红枫给沈成借了一套粗布短衣,又给他脸上涂了一些灰粉,将脸庞用宽大的斗笠笼罩了!
朝阳升起老高了,粼粼金光闪射在熙来攘往的街头、房舍。
城门那里,聚集了一堆早起的百姓;随着太阳越升越高,那里人也越来越多。
红枫拉着沈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挤了进去!
墙上钉着沈老爷、沈夫人的人头,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
墙上贴着沈成、沈东的画像!旁边是长长的告示:沈家老爷私通辽国、以谋反罪论处,满族抄斩!现重金悬赏沈家二子沈成、四子沈东!凡举报者,赏银二两!擒获上交者,赏银百两!
周围有人挤挤攘攘,还有人一个劲地盯着沈成看。
红枫拉着沈成走出人群,城里不能再呆了!
沈成拒绝跟她回山寨!他不死心,他还要去问父母尸身、小妹下落。
所有能问的人家已经都问了,不是直接吃个闭门羹,就是被人像驱蚊虫一样赶开!还有人家直接赤裸裸地威胁:要是再来,就交杜大人处理!
顷刻间,世间之人全都显露为人本性!人人自危,人人喊打!
红枫摘了一枚树叶,从溪塘里撮了一叶水,送到沈成嘴边!
他嘴唇干裂得厉害!
这些势力的家伙,官居高位,一旦祸起,就个个脱清干系,恨不得将人赶尽杀绝!还不如他们土匪!
起码给一口水喝,也不枉昔日情分!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肩头。沈成还是有些渗骨的冷,他四肢发凉、鼻音浓重、额头滚烫。
曾经红润的面庞,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四肢抖抖索索蜷缩在墙角,长长的睫毛沾着泪雾像一个被怪兽逼入墙角的孩子!泛着令人心疼的恐惧、迷茫!
红枫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客栈的老板娘。
一个时辰后,有人给抓来了一副草药,交给掌柜的给熬煎了。
黑色药汤灌进肚腹,沈成沉沉地睡着了。
傍晚时分,红枫唤醒了沈成,给他换了一身黑衣,牵来马匹,直奔郊外荒地。
阳光斜斜地洒射在大地上,前方废弃的水坑里,横七竖八地躺卧着一些人。
走进看,这些人死相极其惨烈:有人被砍断了手脚,有人浑身七八个刀口,有人被砍成了碎片,一片片皮肉在微风里轻颤,似在呼唤未走远的亡魂!
沈成扑通跪倒在地,这是他家一百二十条人命!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如若不是这场横祸,大哥的儿子就要出生了,沈家又要添丁了!早在几个月前,全家就都在等着这条小生命,等着抱抱他,捏捏他可爱的小脸蛋,调皮的四弟甚至都已经为他选好了礼物!
水坑里大嫂仰面朝天,半个身子浸在脏污的臭水里。鼓胀的肚腹,已经有几个蝇子在飞来飞去!
大哥侧倒在不远处的泥地里,沙土粘了他满脸,可他依然痛苦地张着手,拉扯着,要护妻儿周全!
家丁残肢断臂扔了满地都是,没了双脚,他们怎么才能走过那条漫长的奈何桥?!
一个一个,他跪着,颤抖着双手,将他们一个一个抱起,又一个一个放到沟旁平坦的荒地上。
荒地上,没有沙石硌人,生前多折磨,死后他要他们睡得平坦一些,再平坦一些!
两具无头尸,一个身穿玄青官服,身形魁伟;一个身穿淡蓝夹袄,素色襦裙,手前伸。
泪如泉涌,他死死地把他们抱在怀里,眼泪大滴大滴落在胸前!
他想把他们叫醒,他想再听他们唤他一声“成儿”,他想再看他们笑着说要给他娶媳妇儿了!
他想告诉他们,他再也不要东游西逛,只知游玩!他想告诉他们他再也不要溜往青楼,只知喝酒!他愿意参加科举,愿意跟随大哥共同把家撑起来!
只要他们能够醒过来,他做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他们却再也醒不过来了,他把头埋在他们怀里,拼命的拱,希望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他一撒娇,他们就亲昵地拍拍他的脑袋,然后满足他所有的愿望!
现在呢,现在呢,他要他们在,他要他们满足他的愿望,醒过来,醒过来,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他们醒过来。。。
怀里的人支着双手仍然静静地躺卧着,眼眸静静地望着他,仿佛在说:“成儿,你回来啦。。。”
沈成突然放声大哭,他拼命地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如果,如果一开始他不是这么任性,不是这么贪玩;如果,如果他一开始就像大哥这么上进,像大哥这么懂得父母不易,是不是,今天,他们沈家就不会被人按到砧板上,肆意宰杀?!!
空旷的田野里,微卷的寒风将他的嘶吼、他的撕心裂肺吹走再也听不见。
红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她和他一样,都是孩子,第一次经历生死却是这么刻骨铭心!
她没法安慰他,那是他的亲人!
她只能在看到他被人一遍遍冷漠地拒之门外之后,偷偷地派人帮他寻找!
现在,他痛不欲生,她感同身受,却没法替他承受,她只能默默捡起铁掀,一铲子一铲子帮他逝去的亲人挖土。
残阳如血,染遍荒野的时候,红枫已经挖了几个大坑。
她忍着恐惧将那些破碎的尸体一一搬到深坑里,一层一层摆好、放正。
虽然他们已经没有了生息,她还是尽可能地将他们的肢体根据衣服恢复到原样,希望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仍是健全的好人!
沈大少爷、沈少夫人单独放在了一个土坑里。
她尽力将沈少夫人放得舒服一些,让她的肚腹可以躺得舒服一些,这样小家伙在里面也可以开心一些!
她又将沈大少爷侧扭着的身躯调整了下,这下,就算在地下,她们也永远有他呵护,有他深情守望!
东边的坑是沈老爷、沈夫人的,她给他们挖得略显阔大宽敞。
沈夫人一看就是喜欢敞亮的人,就算在地下,她也可以来回走动下,活动活动手脚!
沈成抱着沈老爷、沈夫人,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在风中变得几不可闻。
必须要下葬了!使劲掰开沈成的臂弯,那里已经僵硬成石了!
沈成望着她慢慢地将沈夫人抱了过去,自己也木偶般抱着父亲挪了过去。
他看见旁边大坑,大哥侧躺的面容,看见嫂子高高隆起的肚腹,他张开大嘴嘶嚎着又爬了过去,只是他的泪已干涸,他的嗓音已无声,空留一张干干的嘴巴灌进冰凉的春风!
红枫将沈老爷、沈夫人一一放好,她必须要封土了。第一锨黄土落在二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噗哒声。
不等第二声落下去,沈成已经扑了过去。他紧紧地扑在父母身上,双手牢牢地抱着他们,都快要把自己嵌进土里,恨不得把自己掐死和他们一起葬在这里!
红枫拉起沈成,撂下最后一锨土。黄昏的田野,分外安静,只有缕缕春风私语着飘过,似故人执手远去!
沈成跌跪在坟前,血肉模糊的手指不停地挖着,挖着;
他在父母的坟旁用手抠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土坑。
用力的从头上扯下一缕黑发,带血的长发被他放入坑中。
他把自己放进了坑里,埋葬了!今日,从前的沈成和父母一同死去了!
最后望了一眼夕阳下的坟茔,二人回身向前驰去。
沈府门前,血迹已经被人清理干净。
戴了斗笠的沈成,站在巷口静静地望着。
远处,走来了一个少女,紫衫紫裙。
“沈哥哥,是你吗?”少女一双弯弯的桃花眼满蓄清泪,楚楚可怜。
“我不知道父亲竟要杀你全家,我不知道你竟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少女使劲吸了吸哭得通红的鼻子,双肩剧烈地抖动着。
“如果我知道,我死也不会让父亲做的!”女子抬眼,满是泪痕的面上露出一丝刚毅。
沈成愣愣地望着,几日不见,于他好像已过了千年。。。
他竟想不起了她。。。
她是清蕊,他的未婚妻!
“沈哥哥,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少女走上前来,附耳说给他听。
沈成死寂的眼神,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