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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语。
几乎每一个地区都有自己的妖魔鬼怪的传说,而日本这个地区格外特别的一点是,这个国家的人们——准确地说,尤其是居住在这个国家的首都的人们——认为妖魔是与他们共同居住在同一座城市的,以日夜时分的交接点为分界线,白昼通明之时是人类的活动时间,等到入夜时分,这京城便成为了属于妖怪们的世界。我并没有在这个岛国看到过成规模的养蜂产业,无法大批量生产蜂蜡(wax:n.蜡,蜂蜡/vt.打蜡)决定了这个国家不可能如对岸那个大国曾经的长安城一般,进入入夜时分仍旧灯火通明,哪怕是这个国家最繁华的京城也做不到,而这一切都使得京城实行了严格的宵禁制度,并进一步促进了这种妖魔传说的形成。
夏夜的妖怪们如同参拜庙会的人们一般成群结队走上街头,据说亲眼目睹的人会遭受诅咒无缘无故地丧命,这被称作所谓的百鬼夜行。
在这个妖怪真实存在的世界,百鬼夜行也绝不是一句空话。百年之前那位日本最著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就有数次直面百鬼夜行的记载,这位传奇大阴阳师即使面对数百倍于己的妖怪们也以只身面对,并毫不客气地将无恶不作的妖魔们的性命如杂草般收割,把胜利揽入怀中。这样的记载,在如今我们姐弟寄住的安倍家府上仍然可以读到。
只是在安倍晴明之后,妖魔肆意漫步并作恶于京城中的“百鬼夜行”就不复存在了,就如那位大阴阳师的绝大多数传说一般,安倍晴明仿佛独自一人就剿灭了京城中的百鬼夜行这一现象本身。往后的百年之间,再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乃至事到如今,怀疑当初是否存在真正的百鬼夜行之人也不在少数。如今收留我们的那位安倍泰亲先生偶尔也听到这些质疑,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而我们也一直没能得知真伪,也就把百鬼夜行当成了一个传说而已。
没有想到,如今竟在完全想不到的场所,再度听见了这个名字。
“人类们,欢迎来到这里——货真价实的百鬼夜行!”
而当说这句话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鬼族时,话语的内容就显得更加使人容易相信。
面前这位虽然身材矮小却有着一对十分显眼的角的存在,虽然外貌酷似少女,然而却毫无疑问正是货真价实的大江山鬼族。传说中那里的鬼族早已经被武士源赖光率领有志的武士们,一个也不剩的用计斩杀掉了。只是如今看来这传说似乎还有几分水分,正如百鬼夜行在传说中的记载也绝对不是如今眼前我所见到的,这副妖怪与人类之间共同生活、并无间隙的模样。
“这就是百鬼夜行吗……这样的……开什么玩笑……”
比起勉强将震惊的话语藏在内心的我,姐姐那边则是直接表露了出来,她的样子看来和我一般无二的难以相信这一事实——不,或许她所受到的冲击比起我来的还更要严重一些。在接受父亲关于阴阳术的指导时,姐姐一直都是我们三人中最认真的那一个,也是学习最用心的那一个。一直以来始终坚信的知识,被突然之间出现的事实给打得支离破碎,这并不是能够随便接受的事情。
一如我最初忽然降生于这时代一般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就连安倍家的人接受自己的先祖做了什么,都需要花费很久的时间。安倍泰亲当初还是个毛头小子那会儿,知道百鬼夜行的真面目时,比起你们可还是惊骇的多呢。”
尊敬的长辈被叫成毛头小子了。
不过也没什么可反驳的,如果真的是大江山出身的鬼族的话,只怕与那位安倍晴明是同辈的,不,甚至可能更高。
我下意识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这里看来只不过是一处普通的居住区,除去并没有那些贵族官员们居住在这处稍有偏僻的城区之外,其他的各类人等均可以在此发现。不仅是平凡地在这平安京中讨生活的平民们,我也看到了各色的商人甚至一些读书人,其中还偶尔穿插着佩着长刀的武士。我想起来先前佐藤小姐说过,那些小妖怪们在平安京中四处恶作剧并为所欲为,其中正是因为多半有各处的看护武士予以掩护与照拂。眼下看来,那些武士多半即是住在这里,或是与这里住着的人们有些渊源的了。虽然整座平安京的武士们不至于都与这里有关,但那些小妖怪十分狡猾,现在想来她们也多半只在有“熟人”的地方活动才对。
当然,先前毕竟已经揍了她们一顿,就算对方是妖怪,我也不打算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跟一群女孩子过不去……嗯?
我眯起眼睛来,街角处的那个武士怎么那么眼熟?
“看到熟人了吗?”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那位伊吹萃香忽然问道,吓了我一跳。
“可不要问‘你会读心吗?’之类的问题,你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了——不过既然是熟人的话,就去打个招呼吧。”
……我平时有这么好懂吗?虽然很想这么问一问其他人,但比起那些我更在意刚刚看见的武士,向那位鬼族微微施了一礼后我便跑了过去。大约停在一个距离那边的武士有二十米左右(还是那句话,事到如今,在这个时代只有我知道这个长度单位是什么意思了吧)的位置,因为对方在拐角处的缘故,先前我并没有发现那位武士的身旁还有另一位,不过此时离得近了便能够看见,在那位武士的对面,还有一位留着披肩发的男性。
我来自一个男人通常不会留长发的时代,不过看起来在这个时期的日本并没有形成那样的审美观,毛发及肩甚至更长的我也见过……想着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时,我隐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内容,而他们由于在专心说话的缘故,看起来还没有察觉到我的接近。
“——能够帮忙照顾射命丸她们,真是太感谢了。”
“无妨,毕竟我也受了不少关照。”
……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位武士觉得眼熟了,现在离得近了再看,那一位分明就是先前给我指了错误方向的家伙。果然先前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位武士也是因为与这里有渊源,才会帮助那些喜欢恶作剧的小妖怪们打掩护的吧。只不过,若是脱离开我本人的私人恩怨单独来看这件事情,且又不去深究实际情况的话,只听眼前的对话内容,这分明就是“我家的熊孩子托您照料了”这种程度的邻里话语,谁能想到实际上是人类在包庇生事的妖怪呢。
阴阳寮中正好有那么几位对妖怪嫉恶如仇的同行,我不由得开始想象让那些同行们来到这里的话他们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不由得有些感慨,在这里人类与妖怪的共存度,究竟高到了一个什么地步——
“这些您拿着去喝点酒什么的。”
“啊这怎么好意思……”
拿钱收买的啊喂!
把我的感动还回来啊!并没有真的怒吼出来的我冲上前去把手按在那位刚刚接过了几枚铜钱的武士的肩头。
“武士大哥,真是好久不见了呐……”
“咦你是……噗您认错人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在下刚好想起来家里八十岁的儿子和十岁的老母正在嗷嗷待哺正好有点急事不得不回去改天再聊——!”
……武士先生挣脱了我的手,跑掉了。
我明明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为什么那位武士那么害怕呢?
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心思,我看向了方才与那位武士交谈的另一位男性——离得更近了才看清,眼前这位的娃娃脸与那一头披肩发十分的不搭,而且更加违和的是,这个家伙刚刚那副把钱递到武士先生手里的稍有些市侩的笑容还摆在脸上,这些加在一起形成的根本就是一个四不像。就算是妖怪,这种外貌特征也太难以理解了吧。
——没错,这家伙是妖怪,毫无疑问的妖怪。
虽然样貌看起来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对方完全没有掩藏气息的意思,或者说,在这一处妖怪和人类们别无二致地生活在一起的场所,他也没有隐藏自己的非人气息的必要。这使得我轻易辨别出了他的妖怪身份,对于阴阳师来说这种程度的气息感知属于必修课。
“喂,新来的,你这不是把人吓跑了吗!”
“新来的?是说我吗……嗯,确实这么说起来,明明我都那么和善地笑着了,为什么他被吓跑了呢?”
我认真地问他,但他却歇斯底里地回答我:
“你那也叫和善的话世上就无恶鬼了吧!”
“真是失礼啊,把我比作恶鬼什么的,明明你这家伙才是妖怪吧,虽然那个家伙先前把我耍了,但是我完全没有要报复他的意思。”
“你这表情根本就是满满的‘我要报复’啊!”
是这样吗,明明我觉得是很好的笑容。
——本来还想继续纠结下去的,不过我忽然反应过来,并一把揪住眼前这家伙的领子。
“喂,刚才虽然跑题了,不过我总算想起来要说什么了——我说,白天因为那位武士瞎指路的缘故,我可是被耍的不轻还白费了许多力气。”
他毫不示弱地也揪起我的领子来。
“那又怎么样,你要报复吗?”
“真的去做恶作剧的那几位我已经揍过了消气了,也不打算继续找女孩子们的麻烦,”我慢条斯理地说着,“剩下的就只有那位把我往歪路上指的武士先生我还没有打过招呼,本来确实想要和他探讨探讨这件事情的始末的,不过现在看来人家只是拿钱办事,真正交钱的是你这个家伙,也就是说我揍你就可以了。”
“你这不是还想报复人家吗!——比起那些,”我看见他的脸上显出奇妙的笑容来,“我就说怎么文文她们回来的时候是那副样子,我还以为只是被天魔大人教训了,原来是被你这家伙给欺负了吗?”
“指责人类欺负妖怪,这样说出口的你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搞错了?”我的另一只手开始尝试着拨开他抓住我领子的手,“孔子云,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对把我脑袋上劈头盖脸浇了一桶水的人我当然要教训。而且,先不说那些,你这家伙看着那位射命丸文的眼神根本就和那些三更半夜视宵禁如无物,在人家姑娘家的墙上凿窟窿眼的公子们别无二致,我说对了吗?”
“我可是从大唐来的,还轮不到你这么个日本人来给我讲《论语》,”对面这厮的另一只手也开始抓住我的手了,“至于我对人家有什么想法,应该不关你的事情吧?还是说,这年头连妖怪之间的感情问题也要由阴阳师来管了?”
……总觉得对话向越来越没有营养的方向发展了,老实说,这样斗嘴我真的很不擅长。到了这种时候自己就不由得想起来佐藤小姐了,如果那位随口吐出刀剑的小姐在这里的话,眼前这种货色就算再捆绑个十只放在一起一定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比起嘴仗,我还是更喜欢直接一点的交流方式。
我抓住对方领子的那只手松了开来,并化成拳头照着脸就打了过去。
“——够了,别扯没用的了,总之我要教训你一顿,就在这儿。”
对面也及时接住了,接下来他的脚踢了出来。
“正合我意,人类,这就让你见识见识妖怪的力量。”
我后退一步避开一发踢击,再欺身向前冲去。
“区区一头风狸而已,别太嚣张了,三百五十岁以下的我随便吊打!”
“谁打谁还没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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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突然离去,是在我和姐姐刚刚满十七岁的那一天。(听父亲说,我和姐姐的出生前后相差不到半个时辰)
在前一天的晚上,父亲十分罕见地把我们姐弟三人叫到一起,把至今为止教导给我们的所有知识又翻来覆去地重新整理着讲了一遍。现在想来那时姐姐恐怕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吧,即使在讲解结束以后,她也又缠住父亲问了许多的细节问题,其中一些怎么想都不会是她自己搞不懂的内容。因为那一天晚上发生了这些事情,等到我们姐弟三人睡去的时候已经接近破晓时分。
第二天我们醒来时已是午后时分,那时就察觉到所住着的家中看不见父亲的踪影了。我们想要出门寻找他,却一头撞见了父亲的友人前来拜访。他的神色十分沉重,这使我猜测他带来的是不好的消息,而事实也是如此。
父亲遭遇了事故,离开了人世——得到的是这样的消息。
最初是谁也不相信的,因为连人都没有见到,突然就被告诉说,已经不在了,这样的事情谁都是无法接受的。
但是,嘴里反复说着不可能,不可能的姐姐,使用了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占卜。和我并不一样的,姐姐在阴阳术这些事情上十分的有天赋,又有足够的兴趣去学,所以学的也很好。不过我们的父亲除了生死之术外,似乎并不了解其他的占术,所以姐姐能够使用的也只有生死占卜而已。
占卜的结果出来后,她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拨到一旁,说着一定是出了错,反复地占卜着。
但无论她做了多少次,结果都是一个。
她的父亲,我们的父亲——
“生”的气息,就连半分也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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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那头风狸扭打做了一团。
“靛酱,你不是说要吊打人家嘛!我怎么看着你们半斤八两呢?”
耳旁传来姐姐的声音,我回道:
“那个,三百五十岁以下是随便吊打,但这家伙有三百五十五岁,失算了。”
“区区五年能有什么差距啊!?”
因为分心的缘故,又被对面一拳打了上来,我立刻毫不示弱地滚了一圈身子,重新将对方压到身下。战况实在是太过于胶着了,我身为阴阳师至今为止还没有经过这么激烈的战斗,阴阳寮的前辈们在退治妖怪的时候,一定也是这种感觉吧。
“……根本就是小孩子打架。”
好像谁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不过那些比起眼前的战斗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哪里是半斤八两啊!”但是眼前这位风狸,好像反而对刚才姐姐的喊声有了反应,怒喊道,“我可还没用妖力呢!”
“你别说得好像我用了法力一样,”趁这个机会我一把把他的脑袋按在地上,准备一拳打下去结果被躲了过去,“大家彼此彼此。”
“你区区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阴阳师,法力能与三百多岁的妖怪比吗!?”
我抬头看了看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不置可否。
而就在战况越发激烈(?)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什么声音。
“那个,两位,能,能停一下吗?”
听起来像是个女孩的声音,不过没有印象,应该是不认识的人。
““能停才有鬼!””
我们两个同时回道,我什么时候和这家伙产生这种默契了?这样想着事情分心的我被一把按在了地上。
“真,真的不能停吗!”
眼角隐约看见一只天狗在接近我们,看起来声音是由她发出的。
已经没有回答的时间了,脸上狠狠地吃了一下,这家伙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吗?对这种行为感到愤怒的我一拳照到了对面的鼻子上。
……但是,就在我们准备继续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不祥预感。
“你——们——两——个——”
那份预感成真,是在几息时间过后。
“要打的话——给我滚出去打个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处于艰难的战斗中也绝不能忽视周围的环境,耳畔传来轰雷般巨响的自己终于以实际行动理解了这一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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