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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色未亮,季氏的前队便已经开拔,两千人马举着火把,踏着积雪,如同一条长蛇蜿蜒向东而去。
本来照计划该是粮草先行,以解卞邑燃眉之急。奈何大雪已住,积雪犹深,祁愈只好带着粮草辎重等候化雪再行出发。
却说季意如昨晚喝了些小酒,本来睡意正浓,半个时辰前被冉怀强行拽出了被窝,这会儿正披着狐裘缩在车里左摇右晃地打瞌睡。
“宗主,宗主。”季意如隐隐约约听见冉怀的呼唤,打了个哈欠,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怎么了。”揉揉惺松的睡眼,季意如挑帘问道。
“虑癸来信。”冉怀说着便将一张锦帛捧在手上恭恭敬敬地递给季意如。
“送信的人呢?”季意如接过锦帛,一边看,一边问道,“把他叫过来。”
“夷人趁着大雪下山,掳掠村舍,偷袭费城大营,四处纵火,费邑士卒军心大乱。眼下南蒯正与夷人对峙,互有伤亡。冬十月己丑。”
眼见冉怀唤来的信使并未乘战车,却是纵马而来,季意如好奇出声问道:“你如何不乘战车,竟然纵马而来。”
此言一出,却不想信使一脸惊慌地跪倒在地。“路面积雪,战车不能急行,我怕耽误时间,便擅自做主,纵马来报,请宗主责罚。”春秋时期的战争仍是车战为主,车兵乃是中原国家最重要的兵力。而只有北方胡人才会骑马而不乘战车,显然这个信使认为自己违反了礼仪,将要受到责罚。
“快快起来,我为何罚你啊,你能如此应变,非但不曾误事,反而将书信及时送达,你有大功,我反而要重重赏你。”季意如深知骑兵在未来征战中的重大意义,其灵活机动远胜车兵,而庞大的骑兵队伍的威慑力也不逊车阵。于是季意如决定乘此良机将骑兵培养起来,“费邑据此该有二百五十里,加之积雪,昨日之信,今早便到,看来你的确是骑术了得啊。”
“宗主谬赞了。”信使低下头不好意思,谦虚道。
季意如想了想,如今季氏入不敷出,财政艰难,怕是承担不起培养成规模的骑兵的费用,于是说道:“你叫什么?现居何职?”
“回宗主,小人名硕,现无官职。”信使更是羞愧,将脑袋埋得更低。
“硕。”季意如抬头看向远方,却是发现一座山丘,于是起兴,“那今日我便赐你氏邱,升为中士,任两司马(率领二十五人),替我练出一支骑兵斥候如何。”
春秋时期像硕一般的寻常小吏小卒极少有氏,更不提什么爵禄了,他不过是被强行征发从军从吏的,也不指望能获得多少回报。像季意如许下的如此丰厚的赏赐,极有可能是这些庶民几代人都挣不到的。
这名无氏无官的小卒闻言,激动地身子颤抖,感激涕零道:“小……臣愿为宗主效死!”
“去吧,去寻家宰,取得凭信。”季意如看向不远处的小村落,打算与几位家臣商议一番,“冉怀,让车马都到前面停一停。”
不久后,村口。
季意如领着几名家臣往村里走去,抬眼便见得十余座低矮的房屋杂乱的摆在雪地上,若非从屋顶升起的黑烟,简直看不出生气。
季意如披着锦裘四下打量,发现有一户人家却是破败的不成样子,便执意要进去看看。
“有人么?”季意如连连问道,里面的人却是不答话,只是一个小孩透着门缝打量。
随行的苫竹之子苫夷临时充任曾茂的护卫之职,眼见宗主被拒之门外,便出声喝道:“识相的,就快快开门!不然——”
“诶。”季意如狠狠瞪了一眼叫嚷的苫夷,透过门缝对小孩说道,“小孩,你看我等也不像什么盗匪,只是途径此地罢了,如今外面风大,便想暂时躲避,可否让我们进去歇歇。”
跟在季意如身后的栾平与公山不狃相视一眼,大致明白了宗主意图。
嘎吱一声,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打开屋门出现在众人眼前,怯怯地说道,“进来吧。”
季意如回首看了一眼众人,示意一同进屋。
“孩子,家里就你和弟弟两个人么?”季意如进得屋来四下打量,发现还有一个小男孩裹着破破烂烂的薄被蜷缩在火堆旁。
四下空荡荡的除却几个陶罐,和布满灰尘的木柜,以及仅有的一张床,真就找不出什么可用之物。
“是啊。”小女孩向将要燃尽的火堆里加了几根树枝,又吊起装上水的陶罐,给客人烧上水。
眼见如此景象,几人也是一阵心酸。
栾平也是自小过过苦日子的人,便不自主上前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父亲、母亲去哪了,怎么独自留下你二人?”
小女孩看了眼季意如,见他点头,又看向栾平说道:“我叫桃,他们都叫我小桃,阿弟叫敖。阿父前些年在曲阜修城墙时摔死了,去年阿母病了,不久也死了。”
众人闻言,只觉着周围空气为之一凝,只听得燃着的树枝烧得噼啪作响。
苫夷摸摸后脑,愧疚道:“小桃,方才真是对不住啊。”
栾平解下裘衣披在小桃身上,担心道:“今年雪很大,比往年更冷,你们姐弟二人,无依无靠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和我们一同去卞邑如何。”
“卞邑么,我听阿父说过,那是个很大的城。不过我在哪里没有亲戚,去了也没有地方住。”小桃诧异地看向栾平,不过感受到裘衣的温暖,又不自觉放松道。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在卞邑有地方住,你可以到我家干活换取食宿。”栾平微笑着说道。
“那我可以带阿弟一起去么?”小桃有些犹豫,可不能留下弟弟。
栾平重重地点点头回道:“当然可以。”
小桃闻言脏脏的小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笑容。
公山不狃见小桃姐弟的事情有了妥善处置,便出言道:“宗主,如今夷人趁着大雪,夜袭军营,费邑士卒虽多,恐怕也是难于应对。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南蒯不慎战败,夷人多半会乘势西进,直奔卞邑而来。”
“不是还有颛臾国吗?”季意如出言接道。
“颛臾城池极高,但民寡兵弱,自保尚可,如何能指望得上。”公山不狃摇摇头,有些无语。
“那该如何是好,夷人极善弓矢,实力不凡,眼下卞邑兵不过千,即便是我等率先赶到,也恐怕无济于事。”苫夷担忧道。
“这仅仅是最坏的打算,依我之见,我等按部就班,尽快赶到卞邑,先行设防。若南蒯胜,则万事大吉。若他败了,我等大可据城而守。”栾平闻言提议道。
公山不狃皱了皱眉道:“眼下也别无他法,不过还有一点。南蒯之所以出城与夷人作战,多半是为了避免夷人四处掠夺村舍。我意此去卞邑途中收拢周遭庶民,使其免受夷人之害,也可积聚卞邑人口。”
“如此,岂不是要慢上许多,恐怕来不及。”苫夷问道。
“那便这样,子泄留下五百人收拢庶民。我带一千五百人先行一步,抢先去往卞邑设防。如何?”季意如看向公山不狃。
“可行。”公山不狃点点头。
“好,既然如此,子横便将小桃姐弟二人交与子泄照看,我们赶紧动身,不可再多逗留。”
“诺。”众人回道。
说完几人便分两路,各自行动。
“催促士卒即刻动身,全速前进,今晚必须抵达卞邑。”季意如一边登车,一边吩咐苫夷道。
“诺!”苫夷领命而去。
不多时车马便往前行驶,队伍中也不断响起“全速前进”的催促声。
季意如想了想仍觉着心里不大踏实,便又写了封书信,吩咐侍卫唤来邱硕。“你速回曲阜将此信交与孟孙宰鼹戾。”
“诺。”邱硕接过锦帛,揣入怀中,便飞快策马而去。
坐回车里,感受着透过车帘钻入的阵阵寒意,季意如衷心期盼道:南蒯啊南蒯,这一次,你可不要败了啊。”
而季意如嘴里念叨的人此刻正焦头烂额地在营帐里来回踱步,大发雷霆。
“不过是区区一千余人竟然打得你们落花流水,四散溃散。上万石粮草被洗劫一空,连兵营也被烧了。我要你们有何用!有何用!”南蒯愤怒地将一名卒长(百夫长)踹倒在地。
“邑宰请息怒,事已至此,也不可挽回。眼下我军虽有些伤亡,但仍有五千之众,五倍于敌,何愁不胜。”老祁出言劝道。
“胜,我看你更想要我大败而归吧!”南蒯冷哼一声,讽刺道。
“费邑乃季氏之邑,费邑之民乃季氏之民,我怎么会希望您失败呢。”老祁闻言,不卑不亢地回道。
“哼!”南蒯却是不欲与老祁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夷人之患,“夷人极善弓矢,待我军逼近却又遁入林中,四散开来,如此何谈破敌?”
“那便让他们聚拢。”老祁回道。
南蒯闻言,稍加思索,恍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