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年夜(一)

陆唐河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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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到了。

    今年的三十是我第一次没有在家里度过的三十,也有着与往常不同的际遇。

    按店里的规矩,三十早上不接受任何订餐,全力准备晚上的年夜饭。这也是不少酒店的通例。除夕宴俨然成为各大酒店的年终大汇演,是展示全店王牌套餐的绝佳时机。另一方面,即使上午半天照常接单,也不会有谁三十大清早来酒店就餐的,也一定在家张罗着装点布置房间,准备着一家人如何庆祝这样的喜庆时刻。因此以牺牲半天的营业时间来准备这场宴会绝对值得。

    到酒店开完晨会,打扫完卫生本以为可以得半天空闲。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今早居然有一张预订,开餐的是203包厢。后来才知道客人是老板的朋友,这就难怪了。虽只有一桌客人,我们所有员工却都得陪着。厨师们待菜肴和主食上齐就解放了,而服务员和传菜生只能干等。经理见我们的确无所事事就让我们换上便装在酒店自由活动。其实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经理这种无奈之举,没经过老板同意是不好放我们出去,但毕竟都是为人打工也没必要太过苛刻,于是就产生了上述的折衷办法。

    换上便装的我们显得没那么拘束,走在大厅或者穿行于包厢间,竟会有种朦胧的错觉:自己成了客人。三三两两,有的围聚在一起聊天吃零食,有的玩手机看电视,还有的干脆躲进包厢打牌。我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脑袋还是昏沉不堪,稍有嘈杂就嗡嗡作响,自然不会和他们一帮人裹在一起,而是在大厅吧台前面的客用沙发上眯起眼睛。阳光透过身后宽大的落地窗,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微微痒的。沐浴冬日的阳光,顿时舒服了很多,不觉渐入梦乡。

    梦里我见到了已逝的爷爷奶奶互相搀扶着站在阳光里向远处望去,似在等待谁人的到来,我还梦见他们喂养的大白鹅在屋后沟渠的水面闲逸地划出波纹轻轻荡漾,我还梦见父亲坐在门前的小河边抽烟,钓鱼,神态悠悠然自得其乐,而他身边一个小孩正在用铁铲翻动泥土,像是要为父亲多挖几条蚯蚓。我不敢确定小孩就是我自己,也许是我的哥哥,也许就是个不相干的邻家小孩。最后的画面是我和一帮伙伴站在结冰的河岸,我们一直静静地站着,像是在等待一个重要时刻的降临,头顶也有恰到好处的阳光。忽然其中的一个孩子将怀里的小猪崽远远地摔在了河中央。可怜的小猪由于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在冰面上抓挠、翻滚,圆鼓鼓的身体在晶莹的冰面上瑟瑟发抖,而我们却在岸上叫着,喊着,大笑着。就在小猪将要靠近河岸时,冰面骤然断裂并且迅速下陷,它拼命地扒脚发出稚嫩地嚎叫,但很快就被冰水淹没不见。此时岸上的我们也惊恐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背朝小河跑远,仿佛开裂的不只是河面,还有脚下的大地。我的梦境从此进入一片混乱。

    醒来时,睡眼惺忪,看到预订台前也是一片混乱,一帮人围在一起,吵吵嚷嚷,不知在争论些什么。起初以为还是在梦里,待睁圆了眼睛方醒悟是现实。走近人群,一阵熟悉的声音鼓动耳膜,是楠子!我可不想和他在这种尴尬场合相遇,恨不能立马消失,刚转身就被他给叫住了。原来他本打算和几位朋友在这吃饭,但被拒绝,故而和梁姐他们起了争执。我只得把他们拉到门外酒店的停车场稍微解释了一下,也算是帮梁姐解围了。楠子长得一张极会辩事论理的嘴,不论是真的道理还是歪理,都说得头头是道。更糟糕的是,遇到我们店里如此多的服务员,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在众美眉面前卖弄口才的好机会。当然他和女生争执吵闹的时候,攻击性远远小于娱乐性。如果让他这般争论下去,不但双方可以喜笑颜开,说不定最后还会顺便留下个把服务员的电话的。他也曾不无骄傲地向我们宣称,和谐社会要的就是化干戈为玉帛的人才。要是同男生吵架,那就是迥然不同的情形。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能把对方剥皮食骨,要是对方比自己帅,先扒的肯定是人家脸皮,我猜。

    被他问及不回家的原因时,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和他扯谎,编造的谎话太过低劣,以至于现在我都回忆不起具体内容。鬼才晓得他信没信!为了摆脱这局面,我连忙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却反问他为何也未回家过年。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喝住了,心头犹如电击猛地跳将起来,把他斥责了一顿:什么叫回去没意思?混帐话!叔叔阿姨就你这么个儿子,平时放假不会去就算了,现在居然也不会去!一年到头他们不就指望过年几天能看看你,一家子吃个团圆饭么!吃年夜饭别人家都热热闹闹,你们家却二老面面相觑,门庭冷落,寒心不?!养这么个儿子能防个屁老!你还有脸在外面呼朋唤友快活呐!

    楠子没料到会遭遇劈头大骂,怔怔地立着。梁姐、武峰、倪小宁和其他的员工都把目光透过玻璃旋转门投到我们身上。一时间我也无所适从了。我的声音很大,也许已经被他们听见,即使未听见,从我扭曲的表情和舞动的肢体,他们也能猜出点什么,起码知道是在叫骂。楠子呆立了好一会,才把脸向右面转去,再次转过来时淡淡地说了句,你不也是没回么。之后一帮人拦住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而我却被他最后那句话问得溃不成军,茫然若失。自己都没做好的事情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呢。我是没理由,没资格去责骂他的过错,相反和他比起来我是更应该遭遇上面那番狗血淋头的大骂。因为楠子虽也未回去,但敢于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而我不但在言行上极力遮掩幌饰,在内心深处更加避之不及,不敢正视。我把右手放在依然发烫的前额,无奈地摇着头:我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