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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到了,居民区里家家户户都起早忙着打扫卫生。每年这时我们家也会在我妈张罗下全家总动员,由东西两厢房至厨房最后到庭院,里里外外都要进行一次彻底地大扫除。说不定家人正在掸拂东厢房我们的书本,以往这些都是我的主要任务之一,而今年我缺席了。
今天对于K酒店不光是个传统的节日,也是它的三周岁生日。开完晨会,大家就各自忙开,厨师们回三楼清洁他们的炉灶刀具及案台;服务员则负责自己包房或者大厅餐位的一切事宜,小到牙签桶大到桌椅转盘,高处有玻璃吊灯脚下是瓷砖缝线,这些都是经理将要检查的重点,因此耐心与细致是服务员的职业基本功之一;我们传菜生似乎轻松一些,只需要把楼梯过道等拖洗干净即大功告成,早早闲下来的我们多会帮助服务员们“完成指标”。
无疑今天的工作量和要求都比平常要多要严格,店里每个人却都是那么兴致高昂、精神焕发。这就是节日的功效,可以让人莫名地欢愉,给人莫名的幸福感。也许是沿袭已久的观念告诉我们每一个人,每逢过节必须庆祝,每逢过节必须喜笑颜开。无论你处于何种境地,生活得多么难堪,都必须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编造这样的借口像是戴上荆棘王冠,别人看到的是荣耀,本人体会的是痛苦。
别人的干劲十足并未感染到我,不知今天是怎么一起床就觉得脑袋发沉,浑身没力气,干活都是勉强和机械。早饭随便吃了几口便猫进二楼倪小宁的包房,窝倒在刚好装得下我全部身体的棕皮沙发里,闭目休息。过了一会儿,倪小宁与其他服务员的说笑声便在过道里响起。
“月底我又可以加五十了!”倪小宁说的是自己的工资。
“又满三个月了?”一个声音羡慕地询问。满三个月工资加五十是酒店的规定。
“对啊!”不用看都能想象倪小宁脸上的洋洋得意。
“唉,我可惨了,满勤奖又没了——”一个哀嚎。
“谁叫你每晚都玩那么晚。迟到不止三次了吧这个月!”
她们素日里聊天的最多话题便是逛街、零食和偶像剧,而传菜生热衷的则是网游、电子书和女人。但一到临近发工资,大家的关注焦点就有了交集。
推开门,倪小宁拎着托盘进来,看到沙发上的我并没有感到太多惊讶。因为她的包房也是我除了后楼梯的又一个偷闲的地方。
“没问题吧你,吃饭都不积极。”她怀疑我“有问题”的依据是店里人尽皆知的一句话:吃饭不积极,大脑有问题。当然现在她是玩笑的口吻。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没像往常那样同她拌嘴。
“听说有人偷懒呐!”见我没反应,她故意借用上次我的伎俩来逗话头。
“嗯。”我给予的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回答。
“没吃多少饭,不至于虚成这样吧——”这回我没回她。她也似乎觉察到我今天的异常,伸手贴在我的额头,暖暖的。
“好像有点儿烫,你没事吧?”这句柔声的关切是真诚的。没等我说话,就听到武峰在外面扯着嗓子找我。倪小宁示意我安心躺着,自己出去应付。
“吃饱撑的吧,吼吼吼——”倪小宁又恢复了往日的厉言厉语。
“搬烟花。快让你们家冷凡出来。”自从上次倪小宁因为阿眉的信息喊我一声老公,我们竟成为店里公认的“一对”。别人找她找不着就直接问我,寻我寻不见就问她。我是懒得去“反调侃”,知道大家出于娱乐只是善意。其实武峰并不确信我在包房。
“你们都干什么吃的,没他你们部就转不了了?不在!”
“不在还是心疼他?”
“你一个有家有室的大男人跟女孩子斗心眼,真小气!不信自己进来看!”她如此一说武峰决计是不会进来的。原本他就不能确定我是否在,担心要是我不在岂不是落下小心眼的笑柄,说不好还得被倪小宁纠缠好半天,只好走开。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为我“撑腰”,记得有次唱歌也是她与武峰他们斗智斗勇,替我周旋,挡了不少酒。我虽然在学校里多喝了几瓶墨水,但社会上的世故手法自然比不了武峰这个“老江湖”。如此一想,我是该感激她的。
下午依然浑身乏力,本想胡乱吃上几口就上去休息。倪小宁硬是按住我不放,打来一碗米汤,让我就着把药片吃下去。我起初不打算吃什么药,可她却软硬兼施地“说教”起来,竟和阿眉一样“唠叨”。我想不吃也别无他法。
“真像两口子!”很少调侃的梁姐也感慨起来,不知是说笑还是发自内心。
“像?本来就是呗!”武峰是不会放过任何制造包袱的机会的。我和倪小宁现在“患难夫妻”的形象当然也不例外。
“好眼力!”我没再和往常那样进行越描越黑地反驳。其实有时候承认谎言比绞尽脑汁破除谎言更具说服力。
“身板本来就不壮,现在又病倒了。哎——今晚的比赛肯定是没悬念!”武峰挑衅之中满是趁人之危。
“病了还没倒!还是养好你自己的胃,自求多福吧!”我认为他说的是传菜部的老传统。小伙子们经常在客勤不忙时,比赛跑菜。规则原始而简单,输了的人将得到一大碗纯净水的惩罚。跑菜不光要速度,还得有体力。走菜高峰期的一个小时就是对所有人的一个彻底考验。连武峰这般体格也会汗如雨下、气喘吁吁。结束后每个人都像中了蚀筋软骨散,走起路来都抽离了筋骨般的随风摆柳。最受煎熬要数汗涔涔很快不见,而衣服却依然潮汲汲,裹挟着身体教人难受。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伤风得病。
“看来你还不知道?”武峰不无惊讶地问道。
“什么?”我疑惑不解。
“晚会时你就知道了——“倪小宁连忙抢话。其他人也似领会了她的用意,个个都笑得如此神秘兮兮。
倪小宁口中的晚会说的是我们店的三周年店庆聚会。可能是过节的缘故,今晚的客人走得很早。最后一桌收台完毕不到八点半。待打理完一天的工作,所有员工都陆陆续续来到三楼的小大厅。这里的十张圆桌上各类水果、饮料,不同坚果干货早已依类摆开。下面的广场上也点响鞭炮,放起礼花。
一时间鞭炮声里礼花辉映,所有人比早上愈显兴奋。我也受到他们热情的熏染,提起不少精神。晚会是由酒店歌手阿扬主持,老板象征性地发言后,便按部门轮番表演。
晚会未过半,我已觉得身体乏惫,起身将走。身后的武峰却死死将我堵了回来。
“不能走,咱俩比赛还没开始呢——”武峰说话间的诡异另我既好奇有好笑:什么时候学会倪小宁那一套了。
“难不成想打加时赛你?”说着我又欲起身离开。今晚的“老传统”比赛,和他各喝了六碗,平手。
“看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入下面的游戏环节,那就请五组选手上台吧!”阿扬说时一直朝我眯眯着眼睛,这样也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站起来的我的身上。紧接着阿扬宣布了五组的名单,第五组却是我和倪小宁!我什么时候报名?我既吃惊又不解。但看到大家重又现出晚饭时神秘兮兮和“不怀好意”的目光,我已经猜到几分。
众人欢呼和起哄中,连推带拉,我站到了倪小宁身边。平时大大咧咧的她只是低头偷笑。武峰和另一名服务员一组,在我们旁边。阿扬让每组间隔一定距离站开,在我们面前的地板铺上五张报纸。规则很简单,每组只允许有一只脚站立在报纸上,每过一分钟就将报纸对折一次继续站立,以此类推剩着为王。
我还在硬着头皮为自己的体力是否允许而担虑,倪小宁已将一条胳膊挽到我的脖颈。
“加油,必胜!”倪小宁睁着同妹妹一样的大眼睛,给我一种感觉:这只流氓兔从良了,而且转型直去瓷娃娃。
“害怕可以弃权哦——”还没比赛,武峰就按耐不住挑衅叫阵。
“怕了你还!”武峰的激将显然起到作用,挑起了我的斗志。说话间抱起倪小宁准备迎战。
“真男人!”听到倪小宁这句话,我脑海里飞快闪过阿眉的影子,好奇怪。
又是众人的欢呼声中,我们坚持到最后。其实这得归功于倪小宁,要不是她中途变着样耍花招,或许我们早就败下阵来。我以为这样便可回去休息,没想到阿扬居然拉住我们。
“好歹也赢得比赛,能这么轻易下去?”阿扬别有用心地暗示着大家什么。
“重在参与,奖品就免了!”凭我的知觉,应该是有特殊的“奖励”。保不齐又是一恶搞。
“答应吗?”阿扬引导众人。
“不答应!”众人也果然配合,我心里低吟忐忑。
“那该奖励什么呢?”阿扬进一步提示。
“小俩口来个交杯酒呗——”武峰依然最先起哄,正中阿扬下怀,也博得众人一致赞同。最后还是在众人的欢呼和起哄中,我和倪小宁干了一个大交杯。阿扬诓说满满的的高脚杯里是水而已,待我接到手里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酒店里可不缺酒!
下台后坐了一会要走时,腿脚已隐约不听使唤了。平日里两三倍都不是问题,无奈今天喝得这么急,谁受得了,自不用说还扛着病。这回是栽了,心底自语。倪小宁见到我摇摆着出了包房,也跟着出来,一直陪着我到家门口。
“小姑娘酒量可以嘛!”我是佩服她一大杯下肚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嘿嘿,是水,呆子——”她要是这样说倒是合理了。
“不会吧!”我其实早就能猜到,从她下午神秘兮兮的表现中。
“不信你闻闻——”流氓兔哈着气,把嘴巴凑到我的鼻尖。
“流氓啊——”看来我真是喝高了,这么不靠谱的话也敢喊出来。
“继续,喊吧。真喊来人,看看咱俩谁是流氓哦!”流氓兔狡猾依旧。深更半夜,小巷昏灯摇曳,一边是娇俏可人的女生,一边是酒气冲天的醉汉,傻子也不会说是她在耍流氓。这就是现实,社会生活并不服从逻辑,相反逻辑倒是常常符合社会生活。自以为聪明的人却总会被自己奉为圭臬的严密逻辑所愚弄。
“不上去坐坐?”说这话,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玩笑还是暧昧。
“好啊!”
“还是算了吧!”她的干脆了当反让我怯懦了。
“怕了吧?”
“是心疼!交杯酒喝了,再把洞房也给入了,明天岂不得到民政领本本,不得糟蹋钱!”酒后的我意识却很清晰,甚至胜于平常。我也不禁怀疑那些所谓酒后乱性的人会不会是借酒之名意,以遂素常未敢尽之心愿。
“就喜欢钱!”倪小宁不快的样子。
“是心疼,不是喜欢哦——”我把之前应付她的理论又搬了出来。
“是是是!知道您老是心疼人家才买的零食,不是喜欢人家才买的——你赶紧进去吧。”倪小宁温婉地抱怨起来,并没用惯常娴熟的犀利语气。
“呆子!”最后补的这句才显示她的刁蛮与霸道。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乌幽幽的深巷,心里生出一片淡淡的凄凉。
躺在老木床上,异常思念阿眉,望着房间家具漆黑的轮廓。辗转反侧,每一声老床的吱呀里又纠缠着倪小宁那最后的一句: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