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斯人未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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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扬当家知晓油米贵,却不知那处花果泉更贵。

    每次练功结束腰酸背痛,只要将身子浸入其中,伤消淤散,翌日绝对生龙活虎。同时可以淬炼筋骨。

    张扬哪里知道这泉水的珍贵,价可比千金,而且有价无市。

    这小厨子竟然用来做槐花饼。

    倘若让他知道这水的珍贵,怕是会觉得鼎盛时期的“复绿寿”也不敢这样。

    申略带微笑地接过盘子,被切成扇形的饼叠放两层,边上的摆盘是一线排开的三朵雏菊,热气袅袅,极有看相。

    清秋才不顾什么看相,去抓锅里的半张饼,才上手便被烫得直呼气,左右手互换。腰上挂着的青色小锥和玉简飘荡不停。难以想象,这是一位公主。

    但是现在笑起来的模样,直教张扬如醉如梦。

    申没有久坐,只是吩咐后天按时来方寸山。张扬弯腰拱手作别。

    桌上撕咬槐花饼的玉兔翻个白眼,继续埋头吃。

    对于张扬的修行,申采用“一张一弛”之道。练一天,休息一天。

    虽说经过花果泉浸泡的身体无大碍,但张扬这身板也撑不起次次伤筋动骨,即便从儿时起吃苦无数,但也仅仅是“苦”而已,不是“难”。

    哪家的儿女没有苦,豪绅富甲,贫农乡里,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当然了,对于张扬来说,休息的场所是那块田,抑或是“冷落”的厨房。

    他总会去抄起钉耙,即使沃土被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忍不住扒拉两下。被清秋嚷嚷着去做菜或者实验符箓也是有可能的。

    申并未离去,此刻在虎牢山山巅,一缕灰气围绕周围。村长的声音传出,“他还没有提出医治右腿的事情?”申没好气,冷哼一下,却并未回话,这屁大个小洞天,什么事情你不知道?

    两者都不说话,但心照不宣。

    张扬这样其实很好。

    倘若一个人有了大靠山,可以轻易得权得势。以后更是觉得“我想要如何,便是如何”,“我背后靠山的拳头就是我的道理”之类,那他真的没有栽培的必要。张扬这样的表现,就是所谓的“知足”。至于利弊大小,谁能权衡?

    我即是我。活着便是活着。

    尤其是对经历生死的人来讲。

    申并未期待这个孩子能站得多高,走得多远,也不去想收徒一事正确与否。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只是这样。也许这就是世俗所谓的“贵人”。也许真的有朝一日,张扬会一鸣惊人?会天下谁人不识君?

    临近傍晚,张扬扛起那根模样奇怪的钉耙。

    手柄直长,暗黑透红,略带粗糙,像是裹了一层米糠。钉耙头部宽大,上面闪烁着锃亮的六根尖刺,间隔却不整齐,好像有三根断掉了。

    但够结实,够分量!

    张扬哼着故乡小曲,披上晚霞彩衣,头上的滚滚流着口水。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那个软,呀呼嘿……想那个筷子呀,手腕那个呦,呀呼嘿……你当我的婆姨,我当你的汉呦……”

    一年多的打磨,张扬的体魄很是雄厚,气息更是绵长。现在已经习惯性地按申传教的呼吸法吐纳。在这座“小洞天”的威压之下,张扬已能真正行动自如。

    其实在三人进入十三村的同时,子便施展神通,将清秋和张扬的压力抵消去。否则,真会气血翻涌逆行。

    远胜于外界的灵气,使得三人身体均得以淬炼,尤其是张扬。

    在花果泉的冲刷下,他的成长与蛇类的蜕皮有“异曲同工”之妙。最明显的体现便是,力气大了。当时在复绿寿,可肩挑四斗米稳步。现在,更是能够负一担行于山林。

    但是张扬也奇怪啊,这儿的石头,树木啥的,重是真重,自个儿也能搬起来了。可肩头的这个钉耙更怪啊,当初拿的时候就这么重,现在还是一样重。真邪门儿了。

    有儿郎种苗南树下,戴月荷锄归。

    张扬正是年轻气盛时,这天下风景,应当有所觊觎。少年郎嘛,好胜心哪个不强?这当然是好事,做人做妖做精怪,就要心比天高才行。

    只要不那么命比纸薄就行。

    ——————

    村长已经开始为细凤着手准备破境事宜。马上会有一场前无古人的破境,一人对战两天地天道。十三村的小洞天天道,九州的大天道。若是成了,细凤的人字境会远超同境。

    寿命也会变得更短。

    大颜王朝的大权人物十之五六都被换成了李守约的人。那个在背后策划窃国的桃老儿,被当朝皇上尊为亚父,朝堂之上可不行跪拜礼,站位又在王侯之前。

    好个认贼作父!

    先皇的旧臣,那些欣赏自己的官员,拥护太子的户部一脉,均被压得喘不过气。户部尚书陈毅博多次被兵部弹劾。这位三朝遗老可谓是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当真是要死而后已?

    现在大颜王朝,或者说整个豫州都是李守约的谍子,各处布满眼线。想复国,真要徐徐图之?

    没可能了,只能直接杀了季老儿,直接杀了四哥李有为!

    让清秋去往雍州,不过是与村长的约定之一。送信是其次,让清秋远离纷争是真。

    ——————

    春去秋来阔叶黄,寒来暑往梅花香。

    冬季末。

    张扬身处花果泉,只有一颗脑袋露出,此处已经结冰。在极寒温度下已经两个时辰了,张扬瑟瑟发抖。岸上,站着申,蹲着清秋,趴着滚滚。有八根铅条,一双铁鞋整齐摆放岸上,均陷入土里。

    申自传道之日起便传授了一门气息的流转法门。人身经脉错杂交织,若是能够控制体内气息的流动,可使得体魄愈发雄厚,各感官愈发灵敏。行动也会愈发敏捷。

    这与灵境修士的灵气流动相似,但作用不同。

    灵境修士除关元穴,中脘穴等大穴位,无法存储大量灵气。若是与人对敌,灵气缺失无法及时补充,只能为人鱼肉了。

    武者的经脉中会蕴养“气”,生于气血,反哺脉络,日益壮大。武者五境“纳不平”,便能外放那些“气”,气势可让武者稳立于江河涛涛,不动于风雨飘摇。

    “啊……”张扬的身体临近极限,肉体仿佛在撕裂,这一年下来积攒的气正在体内沸腾。

    申皱眉,“教给你的忘了?气息不能乱,即便你现在能破境,根基却不扎实。”

    张扬其实也奇怪,平时已经能够在泉水里泡三个时辰了,今儿咋回事嘛。还有心神也不稳了,小时候练习刀工的时候就能做到的冷静不灵了,今天怎么回事。刚才村长都给我姜汤了身子骨也暖了呀!

    当时下水之前,村长一脸关怀,说喝碗姜汤暖暖身子,临了还来一句,加油。

    自己好像还重重点了头。

    还是在瀑布之巅。

    村长笑眯眯地俯视。手托一碗,碗中有水渍,几片生姜静静躺。“傻小子,还姜汤。那可是五弟当年留下的苦胆。磨成了胆汁,能得多少,看你造化了。到昨天,我都没舍得给小六啊。”

    村长身后,一条青蛇蜿蜒而来,化为人形。巳。一脸无奈地望向空碗,多少留点儿啊。就算我化龙无望了,修为不还是能大涨一段?就这么留在小厨子体内,用来磨砺体魄,我都替五哥心肝儿疼。

    现在的张扬,得了大补之物。体内有两股气息疯狂逃窜。

    张扬只当是自己的气太盛,不停地运转吐纳之法,将那些“气”尽快流转于全身。只要是经脉所在,便有气之所至。骨骼都躁动起来,血液的快速流动使得张扬面部通红。

    岸上,清秋不知所措,拉扯住申的尾巴不敢言语。滚滚静静观察片刻,毫不犹豫地跳向张扬。在少年的头顶,这只白兔浑身散发白色荧光,世间最纯粹的月华如花粉一样洒下,融入少年的体内。

    张扬趋于平静。

    申终于松口气,你再不出手我都要忍不住了。

    也不知道打洞仙怎么想的,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将龙胆尽数吞下。还是说他早知道月兔会出手?

    老家伙,谁都算计到了。

    张扬终于压制住暴乱的气息,不过有一大团气无法炼化。只能先放在丹田,日日蚕食。

    “咯,嘣”清脆的骨骼声传出。方才自己分筋错骨,现在需要正筋修骨。一道道罡风自张扬为圆心炸开,泉水飞溅。申心思微动,护住清秋。

    冰块碎开,张扬浑身散发着热气,喘息不停。

    离筋境,合骨境,只差一步便可入聚神境。

    此时,张扬终于注意到滚滚在头上。嗯……睡着了?抱着滚滚,在上岸的一刻,张扬昏倒在地,身上热气腾腾。清秋正要请求申大人救命,响如雷的呼噜声却传出。

    不知觉来到十三村两年了,一起大睡去?

    ——————

    在张扬完成破境之时。

    十三村秘境外,有三队人马已至。

    “扬州,隗友王朝,太子隗御东,七公主隗向阳,前来拜谒”。一男一女并立在前,男子面相和善,静静等候,余光不经意地打量周围,胸中心思千万。女子跋扈惯了,举止轻浮,口中不停咀嚼,手中捻着一根沾血金钗凌空乱舞。“哼!不长眼的东西,剥荔枝都能把壳儿溅到本公主的鞋上。这可是荆州上个月才上供的。把你命抵了都赔不起。哦,对了,你已经死了。哈哈哈……”随行仆从正在清理血渍。见怪不怪。

    “梁州,大梁王朝,国师沈永超,五公主陆欢欢,九皇子陆不悔,前来拜谒”。两女在前,男子在后。一位女子头戴帷帽,不见容颜,但身姿卓越。另外一位女子端庄贤淑,脸色微白,很是柔弱之相。男子巍严而立,肃立在后,不苟言笑。

    等到扬州一行人,听到后者的来地,均默然,闭口,不敢直视。就连那位嚣张气焰的女子也是收敛神色。

    九州中,梁州一家独大。

    最强。

    ——————

    张扬跟随细凤一行逃难。于一处深林遇袭。一凶徒持棍砸下,竹竿推开小姐,右腿断裂。

    对于细凤的收留之恩,竹竿不忘,对细凤引来灭店之恨,竹竿更不忘。

    但对于清秋,竹竿很是“情不得已”,偏偏在亡命天涯的路上有这样一位女子相伴。小厨子有了新的念头去寄托。

    有相思,有盼头,是很美好的事。

    救下清秋后,竹竿并不觉得这样会获得一位公主的青睐。但若是还有机会,自己的选择仍然不会变。

    选择修行武者,有自保之力是一方面。能护小姐平安到达雍州才是初衷。

    羡美慕贤之心人人有之,有人见贤思齐改过自新?有人见色起意表里不一?没有经历过和我一样的千般苦楚,万种辛酸,就别来指正我的前行方向。

    我们的道理不一样。

    不论努力的结果,谁都有资格说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