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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还是比秦州大许多的,这妇人的家在城东府衙那条街后面的一个小巷里,从城中的钱江客栈过去,穿过城中河,还得走近半个时辰。
一路上都很安静。
就是夜里风越发大了,走的时间太长,冷的腿脚都快失去知觉了。
颜斐白皙的脸颊冻的红扑扑的,但是心里却一直有个火苗跳跃着。
她是一个医痴,这五年来她最饱满、最激昂的状态向来都是出门走医的时候,因为不知道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样的病症,这份未知就像一个引子,能点燃心里的火,让她抛开一切。
年轻妇人在前带路,心中自是焦急,也顾不上这夜风有多冷了。
小二哥心里替颜斐不值,这么冷的天,让人不睡觉走这么远的路,别说救人了,自己的身子都要禁不住了!再说,这人还指不定救不救的活呢…
呸呸呸,说啥呢,颜姑娘肯定能把他救活的。小二哥内心百转千回。
三人内心各有想法,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这妇人家。
这是一个简单的三合小院,看着虽不算富裕,但在这条街也还是很瞩目的。窄窄的门庭挂着两盏灯,一盏灯已经熄灭了,夜色里投下一片昏暗的灯影,照着门前的人。
门口一个婆子拄着拐杖,盯着巷口的方向,见到颜斐三人,先是一阵喜色,随即用拐杖嗒嗒嗒敲打着地上的石头,皱着眉冲远处喊道:“死三娘!去了这么久,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你是想让我家大郎早点死是不是!”
身旁妇人急忙走上前,扶着婆子的手,“娘,我找到神医了,大郎他有救了!”
说完将颜斐请了过来,激动地向婆子介绍颜斐的身份。
“什么?!她是大夫?”婆子扯着嗓子,从上到下看了颜斐一番,拿拐杖指着被叫做三娘的妇人,“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婆子好欺负,随便找个人来敷衍了事,好让大郎死了你就能改嫁!”
妇人拼命摇头,“不是的,娘,她真的是最近很有名的女神医,你快让她进去给大郎看看吧!”
婆子眉毛竖起,瞪着眼睛,“不行!不能让她给大郎瞎看病!万一大郎被她害死了怎么办!”
颜斐在一旁默默听着,知道这婆子固执怎么说都不得听的,示意小二哥上前拉开她,拦着不让她进门,自己拉着三娘大步迈了进去。
“人在哪儿,快带我去。”颜斐低沉着跟她说。
三娘抽泣着点点头,将颜斐带到里屋最大的一间房。
走进门,一股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三娘抬起衣袖捂紧了口鼻,却见身旁之人完全不在意这股子味道,只见她走到床边,注目凝视了大郎一会儿,随即出现丝微讶异的神情。
“颜大夫,怎么样了?”三娘赶紧问她。
颜斐摇摇头,“还看不出来,等我号完脉再说。”
刚刚讶异,既是因为病情奇怪,也是觉得巧合,这床榻上的大郎,正是今日吃面碰到的吴师爷。
颜斐向来记忆力不错,凡是见过的人,见过的物品,她都能清晰刻在脑海里,且许久都能随时想起,这吴师爷虽然她就打量过一次,但是印象还是很深刻。
看来当时她的预感没有错,这吴师爷的身体出了问题,且症状和五年前那次一模一样。
五年前,叱咤风云的齐侯突然病倒在京城。
齐侯世子镇国大将军在外征战,无圣旨不得回京,先帝却迟迟未给他回京的旨意。
京中的名医都请遍了,没有人知道是害了什么病,只能开些滋补的汤药吊着侯爷的气息。
她去侯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齐侯躺在床上看着她,整张脸是黑色的,嘴里断断续续的吐着白沫。
齐侯意识是清醒的,只是身体已然不受控制。直觉告诉她,齐侯是中毒了。
这种毒不攻人脏腑,只是慢慢渗透到身体里,最后一触即发,因此很难找到毒素的来源。
那天的情形便是已经过了五年,也是很难从她脑海中去除掉。
“颜大夫,颜大夫”,三娘的哭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颜斐回神,方知自己愣神太久,有些失态了,但凡牵扯到五年前的事情,她心里总会冒出很多无法控制的情绪。
三娘见神医站在床前沉思不语,以为自己官人是没有救的了,哭声愈渐大了起来。
“娘子,“颜斐转身看着她,”我救人向来有一个习惯,希望身边无人打扰。我看娘子今夜也累着了,不如先回屋歇息,等你家官人醒了,我再去唤你。“
三娘自然是不肯的,心中早就认定大郎可能撑不过这一夜了,自己怎么也得看着这最后一程。
颜斐不忍一会儿的治病过程吓着她,抬声叫小二哥和娘子的婆母进来。
外面小二哥正在和那婆子争执,婆子骂骂咧咧,一口一个贱妇,声称三娘找了帮手来害自己儿子,小二哥听着她骂,但是提及颜斐,便毫不顾虑地加倍骂回去。
邻里的人家被这院子的吵闹声都闹醒了,有的披着外衣出了门,也要赶一赶这个热闹。
婆子见人慢慢多起来,坐在地上大声地哭,让认识的人去衙门敲鼓,求官老爷给她吴家一个公道。
众人正指指点点的时候,见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从暗夜中走了出来。
“大家请静一静,“女子清冷却动人的声音响起,如惊案之声压住众人的争吵,整个院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围观的人不明所以,暗道这吴家哪来的本事请来这么好看的娘子,不知是不是想给病重的大郎冲冲喜。
邻里有心怀不轨的痞汉子正要打趣的时候,听这女子有力量的声音说道,“我需要给病人治病,请大家保持安静。“
众人一下子又如炸了窝一般,纷纷低声论着,这么年轻俏丽的娘子竟然是大夫!还能给快死的人治病?!
女子看向在地上撒泼的婆子,声音冷了几分,“如果想你家大郎今夜就死,你尽管哭闹便是。去衙门喊人过来,也好替你大郎收尸。“
女子简短的两句话却是让众人心里有一丝惧意,不想吴家之事波及到自己,就很快都散去了。
“娘子,”颜斐叫三娘出来,“请你安抚好你的婆母,在外面静等我的消息。切记,人命关天,要想救大郎的命,一切必须听我指示。”
三娘一时也愣住了,只呆呆地点头。
颜斐走到小二哥跟前,“小二哥,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看守着,不许任何人踏入房间一步。“
小二哥自然是激动地应下,颜姑娘此时的模样,也难怪客栈外那么多人求见,真的就像是天上的菩萨,让人无比虔诚地信服。
关上了门,颜斐刚刚平静的脸庞再也坚持不住,眼睛酸酸的,眸色里带着几分悲意。
若是五年前自己有这股子勇气阻拦一切力量,是不是齐侯就能被她治好,是不是之后的一切就会都不一样…….
颜斐给吴师爷把了脉,脉象非常慢,不仔细去察觉是很难发现的,也难怪外面这些人都以为他就要死了。
吴师爷闭着眼,没有任何神情,身体僵硬,嘴角不住地冒着白沫。他的脸色逐渐在变黑,看来这毒就要到下一个阶段了。
可是她记得,齐侯当时中毒已久,神志还是清醒的,如若他能昏迷不醒,事情也不会演变到后面那一步。
为何现在的吴师爷,明明只是发作了不到一日,听三娘的描述午后就开始胡言胡语,而现在就已经陷入昏迷再醒不过来呢?
颜斐也只思虑片刻,便毫不犹豫地打算行动了。
这个毒从初发到身亡会有大约三步。第一步,中毒者脸色发红,腹部疼痛。第二步,口吐白沫,身上散发着恶味。第三步,脸色发黑,全身抽搐。若是到了最后一步,就真的是很难救下了。
五年前这毒第一次现世,因此她也是一头雾水,但五年过去了,解这个毒对于她来说并非难事。
如果只是中了这一种毒,她有万分的信心能让吴师爷明早就清醒,但若是还掺着别的毒,那就比较难办了…
颜斐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从角落里小心地拿出一把尖刀来。
这把刀异常地锋利,平日里看病几乎是用不上的。
只是现在这个情形,只能放血解毒了。
用烛火烧了个仔细,解下榻上之人的衣服,对准大臂上的血管,颜斐迅速地用刀划过。
外面守着的几个人,都探着头往屋里张望,想要看清里面到底是怎么治病的。
夜里的风大,又是这个时节,冷的人直发抖。
嘟嘟囔囔的婆子终是不想在院子里待下去了,叫着让三娘仔细些,如果明天大郎不好了,一定要去衙门报官。
婆子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重重地关上了门。
三娘还在小声地啜泣着,但也知道夜里冷,开口轻声说,“小二哥,院子寒冷,你去我们东厨烤烤火暖和暖和吧。这里我守着就足够了。”
小二哥看了看正屋的方向,又看了看身旁的妇人,自己一个男儿身,怎么能让两个女子在夜里受冻呢?
“我这身子禁得住,不打紧的,倒是娘子小心着凉,不如找个屋子歇息吧!“
三娘说啥也不听,两人倒是一起继续在外面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时辰,有一丝微光闪入眼里,天色竟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