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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斐离开后,一名青年男子从堂后走出,坐上方才颜斐的位置,朝前面还在愣神的荀知府讽笑道:“知府大人,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被她打发啦?”
荀知府长叹了口气,说道:“本官已打消为难她的念头,你回去吧,帮本官告诉大人,请他另想法子。”
男子沉默了片刻,抬眼问他:“齐相什么时候到?”
知府一愣,不曾想他突然问起这个,用手算了算日子,回道:“还有三日。”
男子紧了下拳头,站起身说:“那留给我们的时日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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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钱江客栈有人提亲啦。”
“在客栈提亲?那还真是头一遭,走走走,去看看。”
颜斐看着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朝客栈的方向疾走,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钱江客栈门口,一摞又一摞的红色箱子着实显目,从门口一直铺到了街拐角。客栈掌柜正拉着一中年男子唉声叹求:“冯管家,求求您了,我们小店还要做生意,门口被这些箱子堵着,哪儿还会有客人过来啊?”
冯管家正忙着指挥小厮将箱子整理好,便顾不得和掌柜多说,“你且等等,我家少爷一会儿就过来了。”
闹的满城轰动的提亲事件策划者,扬州首富冯家小少爷冯子安,正翘着腿坐在对面酒楼二楼雅间看着远处的行人,果然没一会儿他便开心的猛拍旁边的小厮,“快快快,人来了,跟爷下去!”
颜斐刚走到这条街,便见着一个火急火燎的人影从旁边冲出来,身后二十多个小厮跟着,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个花灯,兔儿,鸟,鱼,各式各样的灯都有。在这夜色将近的扬州城倒是也不显得突兀。
想起来那天告别,冯子安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物件,“花灯吧。”她难得认真思考了下。
如今的灯色快要照亮半个扬州城,如果没有眼前的冯子安,倒真像是颜斐梦中出现过的场景。
冯子安拍了下手,左边客栈里冒出一个花枝招展的媒婆,向她扭着腰走来。
“恭喜颜姑娘,贺喜颜姑娘,”媒婆笑的天花乱坠,仿佛此刻是她将要嫁入冯家,“我是来替冯家小少爷提亲的!”提亲两个字被拉长加重,冯子安跟在媒婆身后,笑的倒是有一丢丢娇羞。
媒婆甩了甩手里的绢子,叽里咕噜继续说:“我们冯公子在扬州可谓是家喻户晓,家世姑娘是知道的,乃是我们扬州最大的商贾冯家,单说冯公子本人,可谓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多少姑娘都盼着能让冯公子瞧上一眼。如今姑娘可真是有福气了,冯公子倾心姑娘,求得冯家老爷夫人的同意,特来请我上门提亲!”
颜斐的脸色难见的崩了那么一下,看了眼冯子安满脸喜色的样子,不禁感慨,当初就应该让这厮在病床上多躺几天!
扬州有句俗语,十店九冯,事实上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是冯家包揽了扬州城各行各业的商铺,富贾一方倒确不假。
颜斐初来扬州的时候,刚好碰到冯家四处求医。彼时她因为盘缠实在是不够用,便只好替人治病,收人诊费,而这冯家,给出的诊金可是高达五百两金,颜斐没有任何犹豫,就上冯府给人看病去了。
说来这位小少爷的病也是奇闻,乃是因为在某天夜里突感风寒,最初只是咳嗽咽痛的普通症状,小少爷和冯家人都没有太在意,因为这快入春的时节染上风寒的人非常多,各家医馆也接诊了很多头疼脑热的病人。不料这次伤寒,小少爷十日不见好转,最后甚至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体不能动,四肢俱冷,六脉皆无,把冯家夫人急的整日寻死觅活。
颜斐上门的时候,冯家正准备着办丧事,冯家老爷和夫人在悲恸中哪听得进她说话,直接叫府卫将人赶了出去。亏得颜斐为了五百两金锲而不舍,假扮成布置灵堂的小厮偷偷潜入了小少爷房间,这小少爷脸色苍白,眼睑外翻,的确是一副将死之状。不过颜斐给他诊脉,发现脉象看似全无,但是手按足部趺阳脉强而有力,接着按了下腹部鼓胀的地方,这冯家少爷竟然眉头微动,有一丝神情变化。颜斐推断他是陷入假死,全因腹部积滞不通所致,于是取大黄、枳实、厚朴、芒硝各一钱,熬制两个时辰,喂这冯家少爷喝下,人立马就苏醒了,虽然还是混沌没有意识,但是各项体征都有好转的迹象。冯府上下如焕新生,把颜斐当菩萨一样留在府中继续诊治。
就是在冯府的这几日,颜斐是万万没想到,这冯家少爷能在病中生出这等绮丽的心思。
那日因为担心这冯少爷病情反复,颜斐便留在房间观察了一夜。第二日天亮,冯子安醒来睁开眼一瞧,不曾想见到一位绝佳的美娘子,便以为是上天垂怜,赐了位佳人给他,就这样对颜斐一见倾心。在得知颜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后,冯子安更是以报恩为由光明正大的缠着她,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先是拉着她一起用膳,再是装病要她照顾,最后索性直接溜进颜斐房间,躺在她床上使美男计。
颜斐也没与他纠缠,次次都找别的理由掉头就走。没想到这出了冯府,冯子安还能来这么一出。
看来还是药没吃够啊!颜斐心里碎碎念叨。
只一瞬,颜斐整理了下表情,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向媒婆和冯子安作了个揖,笑道:“多谢冯公子抬爱,着实令我受宠若惊,但敢问冰人和冯公子可知我身世背景,生辰八字?”
媒婆尴尬一笑,“这…目前还不知。”
颜斐笑道,“既然二位对我的情况一概不知,冰人怎好上门提亲?若是我与冯公子八字不合,今日怕另公子白费功夫了。”
媒婆和冯子安大眼瞪小眼,互相确认了下眼神,媒婆满脸堆笑:“颜姑娘,虽然没有你的生辰八字,但是请你放心,冯少爷的八字是万合,命中有福之人,能起死回生,自是没有谁的命格能压过冯少爷,颜姑娘只管嫁过去享福吧!”
颜斐心中叹服不已,这媒婆口吐莲花的嘴皮子功夫真是不错,稍微思考了下,颜斐又道:“我知冯公子命格是绝佳的,但是我幼时病重,元安寺的大师给我卜了一卦,我需在尼庵做二十年俗家弟子直至二十五岁,方能寻找姻缘,否则我和我家人将会有性命之忧。驳回冰人和公子美意,实属无奈,还望公子成全。”颜斐又伏身作了个揖。
冯子安这下急了,还未等媒婆反应,便一把拉过颜斐的手:“颜姑娘,你答应过的,等我病大好了,我就以身相许来报你的救命之恩,你不能随便找个理由拒绝我。”
旁边众人已经看傻了,冯家少爷大庭广众之下提亲也就罢了,对方居然一口回绝,这真真是扬州城近日最大的新鲜事了!
颜斐看着少年急切的脸庞,恍惚想起了当日离别时他也是这般表明心意的样子。
那日颜斐向冯家老爷和夫人辞别,经过多日的相处,冯家人对颜斐的态度已从恭敬转为亲近,冯夫人更是把她视为亲生女儿对待。正不舍难过的时候,冯子安冒了出来,跑到她面前,小心翼翼不敢看她:“颜姑娘,我心仪你。从那天我醒来的时候,就认定你了。我知道这几日是我唐突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冯家老爷和夫人抹了抹眼泪,转头当作没看见。
颜斐汗颜,这当着人家父母的面倒是有点难以言辞,便笑着回道:“冯公子在家好好养病,记得按时吃药,每日活动两个时辰,等病全好了我们再说。”
说完转身就走了,也再也没回过冯府。
颜斐垂眸叹了口气,若自己是刚从小秦山出来的那个无知的颜斐,此时应该已经感动的答应了。奈何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内心早已化为冰霜了。
颜斐把手抽了出来,转身不去看他,“冯公子,我救你是出于医者本心,换作是别人我一样会救,此乃人之常情,不用你回报,当初我没答应你,今日照样不会,此外我可以告诉公子,我对公子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欢喜,所以还请公子回吧。”
再看了下这满街的花灯,姹紫嫣红,犹如当年上元节一样,只不过,花灯虽在,物是人非。
“这花灯很漂亮,谢谢。”
说完颜斐就踏着箱子走进了客栈,再没回头。身后传来冯子安痛哭的声音。
围观的众人像是看了一场好戏,各个唏嘘不已。远处的看官也有很多,一个白衣男子瞧了眼身旁之人注目的神情,勾了勾嘴角,打趣着说:“齐兄对这百姓俗事也感兴趣?”
默了片刻,只听身旁的男人低沉着说:“无甚,走吧。”
声音清冷,似一阵微风拂过。
白衣男子挑眉笑了下,自顾自的往前走,“齐兄来的时间刚好,下完雨,这扬州城的花,应该都要开了。”
身后传来这人轻微的脚步声,只听他又淡然说了句,“别都是烂桃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