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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叔柔的茶只喝了一半。她半是出神半是思索的神情在昏暗的镂空竹编吊灯下显得有些悲喜莫辨。她静静的注视着十米开外的木台子上身着白底蓝花及膝旗袍优雅抚琴的女子,少顷,她转过头,朝对面的女子无可奈何的笑了:“我有什么办法,他爱她,但我爱他。”
“听竹居”开张十五年有余,室内装修在传统的茶馆风格中,增加多种自然元素,采用原汁原味的石头,自然木头等工艺材料;走廊处夸张的树枝造型,以及与之相呼应的水井设计,再加上大厅内十五平米的实木台子和那萦绕四周的淡淡白檀香,让整个馆内都笼罩在一层静谧舒适的氛围中。
馆内设茶座二十余个,客人往往是来此谈生意的商人,或是参加完酒宴来此打打麻将打发时间的亲朋好友,还有的就是像卫叔柔这样的,
不言不语坐在一个普通的角落,想想自己这些天又做了多少违心的事,又要这样违心下去多久,自己还能撑到何种程度。
老板娘赵之秀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女人,保养到位使她看上去年轻不少,新年伊始将一头花白的自然卷发染成了老年人中时兴的亚麻色,和卫叔柔一样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亲自打理茶馆,待人接物均恰到好处,只雇两个中年长期工帮忙端茶送水,木台子上那个是她的学生(开茶馆前赵之秀曾当过古筝教师,这个学生后来也成为了老师,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在离茶馆几条街的少年宫里),得了空便来茶馆给老师帮忙,营造些气氛。
卫叔柔的处事风度有一部分是受赵之秀熏陶。
像茶一样宁静平和的女子。
只是赵之秀拥有的是茶中芳香的韵味,而卫叔柔有的却是这茶中涩涩的苦味。
刚刚在卫叔柔的对面,赵之秀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中的关怀真诚却不过分:“只怕以后的日子,你是更加难挨咯。”
她们成为邻居已近十载,赵之秀对卫叔柔的境遇,至少是她嫁过来的这些年,是知根知底的。
卫叔柔称她赵姐,两人如朋友般相待,全无年龄的鸿沟。
“我这个看戏的多言语两句,你家那口子对你的好我还是看在眼里的,你要放宽心,旧事重提只会自添烦恼。既然孩子都接回来了,就安安心心过好以后的日子。小孩子心思敏感,何况得了那种病,遭罪着呢。”
卫叔柔点点头没有回答。她想起前些日在女子瑜伽俱乐部和老朋友桂枝的对话。
“就这么让那白化病的小孽种住进来了?你就这点出息?还给人当妈?!”桂枝自小被家里娇生惯养,说话一向直来直往,相处不久的人会很难适应她的跋扈脾气。卫叔柔只当是个解闷的对象,并不深交。
卫叔柔听她这么说,并不生气:“哪有那么严重,孩子白白净净的,也乖巧,阿淳天天黏着她,可喜欢着呢。”
桂枝冷哼一声:“能不‘白净’么,糊涂爹娘生的孽种,谁知道会不会做一样糊涂的事呢,你就当你的老好人去吧,不好好看着你儿子,以后指不定后悔呢!”
卫叔柔一听,面色“唰”地惨白,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镇静如常,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不·····不至于。”
桂枝斜睨她一眼,浓丽艳俗的眼影让卫叔柔看得心中愈发不舒服:“但愿。不过你放心,我还不会无聊到去揭露别人家的丑事儿,这真相要是被说漏了嘴,恐怕你家以后都太平不了了吧。还有那个白白的小家伙,呵呵,整个人生都得毁。”桂枝放肆的讥讽在那一刻却似一把血淋淋的利剑,刺破了深深扎根在卫叔柔心底的,她从未敢触碰的毒蔓。泛着恶意的液体开始肆无忌惮的溢出,一点点渗透她的心脏。
然后她不可置信的听见自己用一种凉入骨髓的声音说:“我可从没要求你这样做。”
“在想什么。”赵之秀的声音像凌空伸出的一只手,将卫叔柔从回忆里拉扯出来。卫叔柔睫毛一颤,刚刚生出的妒意和不快骤然退去,顷刻被不安与恐惧包围,她努力压下去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尽量使脸上的笑容足够明丽:“我在想啊——”声音婉转轻柔。
“赵姐你还记得少年宫那个不待见阿淳的芭蕾老师么?”卫叔柔提起此人时,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玩笑与不屑。
赵之秀一听,立刻笑了:“噢,那个呀,就是你说的高中老跟你做对,天天黏着你家那口子问化学题的那位?”
“对,就是她。”卫叔柔端起茶杯浅抿一口,笑意愈浓。
“怎么了?”
“这不阿淳暑假在少年宫学国际象棋嘛,我琢磨着让谬生跟着她学芭蕾,也省得在家闷着,”
然后卫叔柔少见的调皮的眨眨眼,“儿子女儿凑齐了,足够恼恼她了吧。”
赵之秀听了笑开了:“哈哈,后面这句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她那个时候比我漂亮,行义老朝她笑,她骄傲着呢!”
“不过到底是你赢了这场战斗。”
“可我骄傲不起来。”卫叔柔神情落寞。
赵之秀见她如此,也笑不出来了,沉默一阵,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不过,她知道谬生的身世么?”
“······应该不知道吧,毕业了她就北上学芭蕾去了,回来的时候阿淳都一岁多了。她没见过谬生。”
“这事儿可大意不得,要是她知道,按她的脾性,肯定会拿这事儿讽刺谬生的。你最好弄清楚情况再决定。”
卫叔柔沉默了一会儿。
从第几句开始违心的呢?
是从那句“应该不知道吧”实际上应该是“她知道”开始,还是从她决定开始这个话题的时候?
其实根本没必要跟赵之秀提起这件事而已,只是卫叔柔需要有个证明她的行为符合常理,毫无任何恶毒目的的见证者。
她在说服自己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那位芭蕾老师回来时,谬生一岁多了。
正是风口浪尖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