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月灵狐,方夫子

拾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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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国本来就小,不过一日,方十里便已经看到地上矗立着一座小小的碑,上书“姜”字。他知道,这便是走出了姜国地界。

    眼看天色已晚,寒气更重,须得寻个地方过夜了。若是不找地方遮蔽风寒,恐怕没人能在这冰天雪地里过上一夜,安然活到明日太阳升起。

    方十里一路往前走一路张望,终于在太阳彻底消失之前看到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庙,俨然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当地山神庙。

    方十里连忙走进去。他先是在布满灰尘的山神泥塑前拜了一拜,这才四周寻找起来,想要找一些破旧的木头和干草点上一堆火来取暖。

    庙中角落里有一堆干柴,方十里走了过去。但是待到走近,他目光却微微一凝。

    这堆干柴旁赫然蜷缩着一个人。此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着一袭单薄的白衣,长相普通。虽然是蜷缩着,却还是能够看出她身形颇为高大,倒不像是个女子的身形。她手里死死地抱着一柄剑,这剑无鞘,由于她将这剑怀抱地太紧,胸前的肌肤已然为剑锋所割破,鲜血染红了白色衣衫。她眼睛紧闭,嘴唇白里透紫,一动不动。

    方十里小心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这白衣女子还有呼吸,虽然已经极为微弱。

    他曾经见过被冻死的人,也是这番模样。想来是这女子在冻晕前寻到了这座山神庙,却再也无力生火取暖,所以倒在这里。不过好在这山神庙为她挡住了寒风和骤雪,不至于直接冻死。

    方十里小心翼翼地将这白衣女子身边一些木柴聚拢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又用火折子将干草点了,片刻一个火堆在黑夜中亮了起来。周围慢慢变暖起来。

    方十里取来一些雪,用火化了,将化成的水慢慢倒入女子的口中。他略懂些药理,身上也带了些治疗刀疮剑伤的外伤草药,于是上前去想要给这女子的剑伤处理一番。本想将这剑取下,但是这女子的手如同钢铁一般,剑柄好似被嵌在她的右手上,根本无法取下。无奈方十里只好将这女子环抱剑刃的左手移开,这才发现她的左手手臂处也被划得鲜血淋漓。方十里将这女子怀中的剑往外拉了寸许,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将草药给她的伤口处敷上,又从行礼里取一件干净的衣衫撕下些布条来给伤口包扎了。

    做完这些,方十里才喝着雪水,吃了些干粮,又寻些干草先给这女子盖了。

    走了一天的路,此刻他也是精疲力竭,眼皮直打架。

    但是方十里还是强打起精神,拔下自己的十余根发丝。他的发质颇为坚韧柔软,所以很容易地便将这些头发连在一起,结为了丈许长的发丝之绳。他将这发丝一端系在自己的食指之处,一端绑在这女子的脚腕上。而后让自己和这女子的距离刚好能让发丝微微绷紧,这才就地铺上些干草,沉沉睡去。

    山神庙外朔风渐起,一丝丝凉风裹挟着雪花飘进庙中,落在方十里的脸上。方十里睡梦正酣,被这丝凉意惊醒,朦朦胧胧间睁开了双眼。

    模糊间,他竟然看见一个婀娜的背影站在庙里的神像前,此刻正在参拜。

    方十里心中一惊:这并不是那个白衣女子!

    庙中光线昏暗,神像肃穆。细看之下,这女子体态风韵娉婷,绰约多姿。她凤髻蟠空,罗衣锦裘,雪白斗篷拖在地上。那受伤的白衣女子仍然躺在那里,没有半点要醒转的模样。

    这女子慢悠悠地转过头来,俏生生地道:“小郎君醒了?”

    这声音柔媚,如黄莺轻啼,宛转悠扬。

    火堆还没有熄灭,有点点火苗在跳动,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这女子的脸庞。

    她面容素白,娥眉横翠,粉面生春。一点朱唇如丹砂,额头有粉色花瓣。妖娆窈窕国色倾城,举止间雍容华贵。

    方十里暗道不妙,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拱手道:“见过夫人,不知可是小生有何等地方冒犯了夫人?”

    白裘女子笑道:“小郎君原来是个读书人。我如今在为我的三个孩儿寻一位良师,教他们识文断字。小郎君长相俊俏,气度不凡,可愿意做我孩儿的老师吗?”

    方十里心中叹了口气,这妇人来者不善,身上颇显妖邪之气,恐怕不是善茬,他面上不动声色:“那夫人恐怕找错人了,在下只是一介村夫,哪里懂得识文断字呢?我若做了老师只会误人子弟啊!”

    妇人笑道:“哦?既是如此,那倒是妾身唐突了。小郎君既然做不得老师,我府中还缺上一道菜肴,便委屈你当那道菜肴了。”

    方十里面色一僵,哈哈笑道:“实不相瞒,刚刚我只是与夫人开了个玩笑。夫人有所不知,小生十二岁便考取童生,十四岁就高中秀才,十里八乡谁人不知小生姓名?我自小便熟谙圣贤之言,礼教之法,做人师长是绰绰有余!”

    白裘妇人掩面轻笑:“既然如此,就劳烦小郎君跟妾身回府了。”

    方十里心中苦涩,却毫无办法,只好应声。

    这妇人也不施展法术御空,只是当先走在前头,方十里跟在她身后,两人前后走出山神庙。

    方十里回头看了那泥塑的神像一眼,心中苦笑:“倒是白白拜了你这神灵了……”

    他没有逃跑的心思,他深知凡人的力量又多渺小,妄自逃跑只会激怒于她,得不偿失。

    行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前面便看见了一处山壁,山壁前遍布积雪,毫无异处。但虽是如此,这妇人还是径直往石壁上走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一丝。待到走进石壁,她倏地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一行脚印。

    方十里微微凝神,看向这石壁,却看不出有什么玄妙之处,前方传来那妇人的声音:“小郎君,还不快些进来罢?”

    方十里一闭眼,也朝着山壁的方向进去。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山壁?分明是一座玲珑剔透的牌楼,想来这山壁不过是这妇人所施展的障眼法。

    这牌楼里处处繁花锦簇,雕栏画栋,复道回廊,空中弥满着异香。

    牌楼后面是一个园子,一眼看去大概方圆十余里大小。到了这里异香更加浓郁,原来是这园中栽满奇藤异草,惠芝幽兰。还有一方不小的池塘,池塘中有莲叶恬恬,藕花曼妙。外界那番严冬的景致在此番连一丁点也感受不到。

    园中有几根石柱,石柱顶端是巨大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故而就算是此刻是夜晚,这园子中也是纤尘可见。

    妇人无奈地看着池塘,清叱道:“不要玩儿了,成天嬉戏打闹成何体统。娘亲给你们找了位先生,你们快快上来!”

    下方的一片莲叶忽然微微摇动,随后有几个白影从中蹿出,落在池塘旁的石桌上。

    方十里瞧了过去,不由得微笑,这原来是几只小狐狸。

    这几只小狐狸不过巴掌大小,个个通体雪白,身上毛茸茸的好似一团线球,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憨态可掬。此刻一个个匍匐在石桌上,吱吱地冲着方十里叫。

    妇人转过头来对方十里笑道:“小郎君,看来我的这些孩儿很喜欢你,你可是与他们有缘啊!”

    方十里笑道:“我看见他们也是甚为欢喜。”

    妇人大喜:“如此最好。小郎君且看,这左手边的那一件屋子便是书房了,这些年来我网罗了不少人类的书籍典藏,明日你便开始教导它们吧。”

    她又指向在桌面上又开始打闹的三只小狐狸:“他们听得懂人语,只是近些年来苦于没有良师教导。我不求它们能引经据典,只求能读书明理便足够了。”

    方十里深深地看了这妇人一眼,笑道:“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圣贤之经,上消天灾,下庇万民。它们随我修圣贤之书,日后明心见性,身合天理,以后定然前程无算。”

    妇人眼中第一次露出凝重,看向方十里的眼神有了些许郑重与肃然,她施了个万福:“先生颇有见地,既然如此,我将几个孩儿托付给你也就安心了。”

    一只小狐狸忽然跳到了方十里的肩上,抓着他的一绺头发荡来荡去。

    方十里微微一笑,摸了摸小狐狸的毛发:“既然读了圣贤书,便是圣贤门徒。我自然会尽全力教它们学问。”

    妇人颔首,“先生,这园中仅有我们母子四人,空余厢房百余间都不止,您可随意挑选一间作为住处。园中百果皆有灵气,足矣充饥,日日服用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不在话下。”

    方十里点点头:“那就多谢夫人了。”

    妇人朝着仍在方十里头上荡秋千的小狐狸一瞪眼:“还不快下来,先生还未休息,明日再与先生学经罢!”

    小狐狸依依不舍地松开头发,乖乖地下来落在石桌上,然后三只白色小毛球一齐跟在妇人的身后,溜溜地走往园子深处。

    只剩下方十里站在原地,不由得感慨世事难料。不过来之则安之,惊慌不定反倒让人家笑话。每逢大事须有静气,处变不惊才能有应对良策。

    方十里悠悠地往前走,旁边有一株一人高的小树,上面结着十几颗红彤彤的果子,都有儿童拳头大小,甜香扑鼻。他摘下一颗咬了一口,果真觉得口齿回甘,肚子里好像涌起一阵暖流。

    这果子倒真如妇人所说,可以增强人的体魄。

    方十里又摘了一颗,边走边吃,随便寻了一间厢房推门走了进去。这房间一概陈设颇为典雅古朴,门一开屋内的香炉就自己升起紫烟,沁人心脾。

    方十里吃完果子,脱下衣服躺在床上,取下发髻间的翠绿叶子在手上摩挲。他志在求仙问道,如今困在这狐狸窝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他又想起了那山神庙中的白衣女子,可是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她能否活下来也只能看造化了。

    转眼就是天明,方十里洗漱完毕,走到园中。这林园白天看起来又是别有一番景致,与晚间颇为不同。

    来到藏书房中,方十里一愣。

    藏书房中有数十个古香古色的书架,上面皆是一些书籍典藏。最前方摆放着三个蒲团,三只小狐狸赫然正伏在蒲团上,摇头摆尾地看着方十里。

    点点大的小东西趴在偌大的蒲团上,显得很是喜人。

    方十里对这些小狐狸颇为喜爱,对它们笑道:“你们的母亲说你们听得懂人语,确是如此吗?”

    三只小狐狸眨巴眨巴眼,齐齐点头。

    方十里大致看了看,这些书架上的书籍颇为齐全,也不知道这狐妖是从哪弄来的。他先挑了一部世人多用以给孩童启蒙的《蒙学》,开始给这些小狐狸讲起字来。

    “你们是狐狸一族,我便先教你们狐狸二字吧。”

    三只小狐狸又是齐刷刷地点头。

    方十里哑然失笑,上去抚了抚它们顺滑的毛发,然后给他们启蒙。昔年他给教导方赎读书认字也是这般,故而也算驾轻就熟。

    这些小狐狸聪明伶俐,没想到仅仅半天就已经学会了百十来个字,这还是方十里有意循序渐进的缘故。方十里惊叹之余颇为欣喜,更加用心的教导它们。

    突然,方十里心中一凛,好像有一阵风自书房中吹过。他知道这是那狐妖妇人在窥视此间的场景,害怕自己是个欺诈之徒又或是向这些小狐狸传授些歪理邪说。

    不过方十里却也不屑于做这等事,读圣贤书,立君子之品行,若是行宵小之事,反倒是对自己的侮辱。

    ……

    方十里每日教导小狐狸学问,自己也翻看这书架上的浩瀚书籍。这些书籍中有几本是对修仙之事的描述,方十里根本看不懂。不过好在他记性不差,将这些内容记了个七七八八。

    就这样,方十里每日除了教书就是读书,时间飞逝,转眼便是三月有余。

    这日方十里在教导三只小狐狸《师言》。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

    “人有三命,一为父母所生之命,二为师造之命,三为自立之命。父母生其身而师造其魂,而后自立其命。所以师者,再生父母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是为师父。”

    “天降生灵,作之道,作之师,故而天地道亲师,师者尊者也。”

    “小灵,你面前的是斋典,你取错书了!”

    方十里得知,这四只大小狐狸乃是白月灵狐一族,故而为了方便,给这三个小家伙取名为小白、小月和小灵。

    小灵最为调皮,昔日抓住方十里发丝的便是她了。她的两个哥哥虽然也是玩心甚重,但到了她面前却还是差了一筹。

    小狐狸吐了吐粉嫩的舌头,小爪子一挥,这本书就回到了书架上,又有一本书飘落下来,正是那本师言。

    方十里不由得心中感慨,这三只小狐狸初见时不过巴掌大小,就算是如今长了一圈,也还是小小的一团。却个个身怀法力,蹿檐走壁不在话下,牵引拿物更是手到擒来。

    这是,突然听到一声稚嫩的童音:“方夫子!”

    方十里心中一动,看了过去,赫然便是小灵在那里口吐人语。

    方十里笑道:“你最是调皮,读书也没有你哥哥们用心,却不曾想你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

    小狐狸吱吱笑了起来,高兴地张牙舞爪。

    另外两只小狐狸听得她这般开口,却是急得抓耳挠腮,半晌后两声稚嫩的声音也是相继从他们口中传来。

    “方夫子!”

    “方夫子!”

    方十里心中惊喜,更多的还有欣慰,正要开口,却看见屋中空气微微荡漾,一个身影慢慢由虚化实,凝聚成形,正是那狐妖妇人。

    妇人此刻再顾不上姿态雍容了,大步上前揽住三只小狐狸,激动万分:“我儿果真有出息了……果真有出息了!为娘当年修炼至化形才可炼化横骨,口吐人言,没想到你们出生不过十年就能开口说话,我白月灵狐一族要在你们身上重现妖圣风采!”

    三只小狐狸争先恐后地开口:“娘亲!娘亲!娘亲!“

    妇人喜极而泣,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着方十里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教导之恩!先生可有什么心愿?妾身定当全力让先生顺心所愿。”

    方十里心中微微腹诽,这妇人竟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这边的场景,他含笑道:“我倒不求什么回报,只望夫人让我离开便可。”

    三只小狐狸听到此言,小白连忙道:“方夫子,您……您要走了吗?”

    他初会讲话,还不太纯熟,有些磕磕碰碰。

    方十里摸了摸他的头:“我不能永远教导你们,你们日后需学而时习,温故知新。还要记住,知过而改,仿圣效贤。“

    狐妖妇人抿嘴微笑:“先生既然想要离开,妾身自无不允。先生且随我来。“

    说罢她袖摆一挥,方十里眼前一片雪白,旋即两人来到了园中。

    妇人看着方十里,眼波流转:“先生真要弃我们母子而去吗?”

    其声哀转,好像是被情郎抛弃的怨妇一般。

    方十里察言观色,敏锐地从这妇人的眼中看到一丝丝寒意,顿时心中一凛。这可是妖类,其性难测,此刻恐怕对自己已经动了杀机!

    方十里不露声色:“夫人,须知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古往今来,岂有囚师之说?”

    妇人此刻已然杀意必现,但神色却更为哀婉:“先生,您若是离去了,可叫我等怎么活呀?我三个孩儿学经才初显成效,你若离去,不是前功尽弃吗?”

    方十里右眼狂跳,“夫人,你莫非要杀我?”

    妇人咯咯一笑:“那倒不会,先生安心在此地住下来,待到我三个孩儿皆明天地之理,得以化形,便让先生离去如何?先生身合灵气,妾身明日便去为你寻得一修炼的法门,送您入道途,您意下如何?”

    方十里摇了摇头:“我在外界早有安排,不可在此地长留。如今我的三个弟子皆已明圣贤之理,它们本就天资卓越,我这一身学问已然教无可教,上等的学问,在于自省。夫人何必拘泥此事呢?”

    妇人紧紧注视着方十里:“先生可知这长洲大地,白月灵狐一族,除了我母子四人可能再也没有了。你若是离开后将消息散出,有金丹乃至元婴的大能寻上门来,要灭杀我等或是捕捉我们作为灵宠,我们岂不是自掘坟墓?先生执意要离开,莫非果真是死志已决?”

    方十里汗毛都已经竖起,但是还是强自微笑道:“我是三只小狐狸的老师,教他们圣贤之理,启蒙之经。你白月灵狐一族天资毓秀,日后元婴紫府,也未必修不成。你若杀了我,与它们弑师有何区别?修行也是修心,它们道心有缺,日后道行有损,白白折了前途,这便是夫人想看到的吗?”

    他看着狐妖妇人的眼睛,目光如清水。

    “自入你这狐园以来,我以真心待你们,想来夫人也看在眼里。三只小狐狸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不会做出有害它们的事情,这点夫人也请放心。我以真心待明月,还望明月有清辉。”

    妇人眯了迷狭长的双眼,有些嗤笑道:“这几日你一直在教导它们《师道》、《师言》、《尊师》、《师经》,想来便是为了此刻吧?这也算真心么?”

    方十里笑道:“心不生恶,无愧于天,便是真心了。天地道亲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当得它们尊我敬我。”

    妇人仰面看天,面色阴晴不定,思索片刻,突然展颜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送先生离去吧。我观先生心思细腻,心窍剔透,日后定当不凡。还望您修道有成,百年后可以照拂一二你的三位弟子。”

    方十里点头称是:“这是自然。”

    狐妖妇人再挥一下袖摆:“出来送一下你们的先生罢。”

    顿时三只小狐狸出现在空中。

    “方夫子,您现在就要走了吗?”

    “老师,您能不能多陪陪小灵……”

    “夫子……”

    三只小狐狸攀附在方十里身上,泪眼朦胧,满是不舍,不肯松开它们的爪子。

    方十里也很不舍,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他早已和这三个小家伙感情极好,拿它们当做自己的弟子和亲人。但是人各有去处,他不可能永远呆在这安乐窝之中,直达老死。大道当先,他不能停留。

    方十里将三只小狐狸捧在手心,说道:“世人对狐狸颇有偏见,有人认为狐族乃贤族,身随祥瑞。有人说狐族狡诈不详,招惹祸端。但是我却认为他们说得都不对。人分善恶,万物也分阴阳。同样是天地所生,你们的善恶都只在你们的一念之间,与我等人族无异。所谓有教无类,所以人类的圣贤文章你们也可习得,我也不吝教导你们。你们须得记住我的话,凡事明善恶,无愧于心,便是圣贤门徒了。如此才可道心澄明,亲近天地之理。”

    方十里不懂修行之事,不过料想应当和读书做学问也差不多。

    三只小狐狸似懂非懂,都齐刷刷地点头。

    就连狐妖妇人也是面色凝重,向方十里施了一礼:“妾身多谢先生教诲。”

    妇人手上虚划一下,方十里眼前景致再变,赫然又回到了之前的山壁处。此刻已过三个月,外面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方十里感受着和煦的阳光,心中感慨。他看向前方,目光却一顿。

    离他们半里处,赫然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这女子身形高高大大,身长能有七尺,怕是许多男子也不及她。她身后背负着一柄剑,身边有白云流转起伏,身后矗立着一座巍巍高山的虚影。她面朝狐妖妇人和方十里,衣袂飘扬,虽然样貌普普通通,却是渊渟岳峙,颇有宗师风度。

    这便是那夜在山神庙中所遇见的那名女子。她竟然活了下来,看其模样也是修道之人。

    她三步两步就来到方十里二人的面前。

    “苦寻你们多日,如今总算不负我一番劳顿。”

    声音清清冷冷,如山涧流溪。

    方十里有些惊喜:“姑娘,你没死!”

    白衣女子瞥了他一眼:“你第一次见面这样和姑娘这样说话?”

    方十里讷讷一笑。

    白衣女子接着道:“当日我正是筑基的紧要关头,神魂皆敛体内,虽然能感应四周,却无暇自保。若不是你,我恐怕已然被冻死。我知道你被狐妖掳走,故而一醒来便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了三月有余,终于给我发现了这一处狐妖洞窟。”

    说话间她拔出背后的那柄剑,抬手便是一剑!

    剑光恢弘,似一道长河,直奔狐妖妇人而去。

    狐妖妇人俏脸变色,一条粗大的尾巴自她身后伸展开来,挡在她的面前。须臾间白色的匹练剑光便和白色狐尾相撞,这狐狸尾巴甚至没有坚持片刻被击溃,化作漫天白色丝絮。

    妇人闷哼一声,身体直接被这道剑光轰的跌落在地上。

    “你分明是刚刚筑基,气息都还不稳,怎会有此实力?我筑基中期的境界,竟然不能接你一剑之力!”

    妇人口中咳血。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我平生只修一剑,剑出法随,你区区一个筑基中期的妖类,受我一剑不死已经很不错了。”

    说罢,她手上那柄看似平凡的铁剑再次抬起:“下一剑,你便挡不住了。”

    剑刃上有白光凝聚。

    “且慢!”

    方十里站到狐妖面前,笑道:“这位夫人并非恶妖,她请我过去做客也并无歹意,她现在已经答应放我离开,还请姑娘也放她一条生路如何?”

    方十里身后的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知道,方十里只字未提三只小狐狸是因为他自己也摸不清这女子的行事作风,若是保不下自己,起码能保住小狐狸。

    白衣女子手中剑仍未放下:“愚昧!你可知异类便是异类,它们如何懂得人的道理?她之前不杀你,恐怕是看你没有肉,想要将你养肥了再吃!还不快快离开!”

    方十里不肯动:“姑娘,之前我算是救了你一命,如今换得这位夫人一命,可否?”

    白衣女子眉头结在一起,深深地看着方十里,发现他目光清明,没有被蛊惑的意思。

    她将剑又束回身后,伸手一抓,方十里便来到她身旁。“既然如此,我便饶她一命。你快随我离开,待你安全了,我也算不欠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地看向前方。

    方十里好奇间也把目光投了过去。

    那狐妖妇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二人,哪里还有之前受伤的模样。她身后一片粉色的雾弥漫,惊人的气势在其中孕育。

    白衣女子地盯着她,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金丹妖修!”

    看着她这番模样,妇人冁然而笑:“小姑娘,你的天赋不错,可惜今日之后,世间要少了你这样一个天骄了。”

    她转而看向方十里:“方先生,本来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放你离去,故而试探你一下。没想到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妾身在此给你赔罪了!”

    她身后的粉色雾气向着白衣女子笼罩过去。

    形式急转,双方两级颠倒。

    白衣女子脸上微变,一言不发,抬手便是十余道剑光骤发!

    这些剑光好似化作一道剑网,气势汹汹地直奔雾气切割过去。但是一进入粉色雾气,这剑网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见。

    白衣女子的气息顿时萎靡下来,但是看着迎面而来的雾气,她的眼神依旧倔强。她只修一剑,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术法,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夫人且慢!”

    还是方十里,他又挡在了白衣女子的身前,粉色雾气戛然而止。

    “夫人,她也不是存心要杀你,何苦害她一条性命呢?”

    狐妖妇人似笑非笑:“她是先生的朋友,妾身又怎么会杀她呢?只因她方才言出不逊,我这才吓她一下,好教她长个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