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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我是芙疏。
我默默在心底对自己说。
我是芙疏。
花团锦簇，草木扶疏的芙疏。
不是羲和，也不是焚寂。
没有了那种迫切地想要去往玄霄身边的渴望，也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冲动和念想，我不再挣扎，紫胤桎梏着我的力道却还没有放松。我下意识转头去看紫胤，目光触及他那双坚定而又平静的烟灰色眼眸的时候，之前的怦然心动忽然就这么平复了下来。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一个奇妙的巧合吧。
他恰好戳中了我心底深埋的、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脆弱之地，可惜的是，这确实是他内心所想，却并不是因为我而说出。
此刻，玄霄和紫胤这两人的对峙没有我插足的余地，他们看似在讨论我的问题，但我知道，他们在说的是其他的更为久远的难以协调的矛盾。
那在我的记忆中掩埋了太久、以至于再也找不到那份感同身受的触动。
唇角紧紧抿起，我反向紫胤怀里挣了挣，趁着他礼貌地避嫌时，扭身脱出了他的桎梏。
一步一步地退到一旁，我双手环抱，冷静地看着眼前针锋相对的两人。
来吧，我把舞台让给你们，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玄霄和紫胤不约而同地一看向我，眼中各异的神态我已经懒得去分辨，只微微挑了挑眉示意他们继续。
玄霄看起来有些想笑，紫胤则是皱皱眉想要叹气，但他们两人回过头对视彼此的时候，又还是先前那一副针锋相对的紧张气氛。
就在我以为这两位会变针锋相对为剑拔弩张继而拔剑相向的时候，紫胤先收回视线，服了软。
“师叔，晚辈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紫胤把百里屠苏的事情一说，却原来他此去正好赶上百里屠苏一行人为救欧阳少恭在秦始皇陵和雷严对峙，雷严和他青玉坛弟子不知道吃了什么变成半人半妖的模样，百里屠苏等人不敌，眼见着生死危机关头，百里屠苏一个急眼就要催动煞气拼死一搏……然后就被他师父救场大师紫胤制裁了。
我默默摇了摇头，一边寻思着秦始皇陵这么高大上的地方我在梦里怎么就错过了，又担心这地方听起来就很凶险我这弱小可怜但好看的师弟怕不是很受了一遭罪，说不定还要加上在那个氛围里冷不丁见到紫胤的精神冲击……
啧啧，到底是亲徒弟，可以让紫胤在方才那种大场面下放下身段拉下脸来询问玄霄有否重塑魂魄的方法。
……诶，怎么感觉有点酸溜溜的……
不过毕竟事关屠苏师弟的生死大事，我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跟着严肃了神色，原本环抱着的双手微微收紧，右手克制不住焦虑地在手臂上轻点。
玄霄看了我一眼，原本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收敛了些许，言简意赅地给了紫胤两个方法——抽取魂魄填充，或是让他走火入魔。
末了，还在紫胤凝重的注视中意味深长地哼笑出声。
“入魔，有何不好？”
他这么说着，语气很是平淡，眉梢眼角却带着浓浓的讥诮，像是在响应自己的话语，在尾音落下之时，有一股魔气自他身周漫开，血红的魔纹沿着脖颈向上攀升，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原本绽开的火焰中忽然攀升出无数条金色丝线，四面的花火尽数熄灭，只剩下一道道金线电一般在幽黑的海壁中游走、汇聚，那片原本平静的屏障中频频闪现出电光雷火，最后汇聚成九道金色的锁链，破空而出，批头向着玄霄身上鞭去。
之前始终都表现的很克制尊敬的紫胤脸色大变。
“玄霄！五百年已过，掌门早已明悟，你却始终没有半丝悔意吗！？”
“——悔意？”
玄霄接下了那几道鞭笞，周身的衣袍被劲风抽得破裂开，又被火焰缝补上。但他显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原本周身浓郁的魔气被抽散了许多，似有似无地引动着那盘踞在海壁之上的锁链。
饶是如此，他也面不改色，只是拖长了音调回道。
“五百年前，云天河问过我，夙瑶问过我，九天玄女也问过我。可我为何要后悔？”
他的眉眼间又带上了那股子讥诮的味道。
“昔日，我修习双剑、苦无进境之时，无人让我放弃；初有所成、经络逆变之时，无人让我放弃；失却望舒、日夜受火焚之苦，无人顾我生死；破冰而出、倾力携派飞升时，故人之子、同门师侄与我刀刃相向。我此一生，多是背负众望、身不由己，然那时我亦未曾有悔，如今我已自宁成魔、从心所欲，更是何来后悔？”
“执迷不悟！”
紫胤面冷如霜，重重拂袖怒喝。
那股子执剑长老的威仪压得我下意识放下手，有点儿想给他赔礼道歉——等等，凭什么！？
幸好玄霄不像我那么怂。
“慕容紫英！”
他的声音比紫胤的还要高，还要冷，蓬勃的怒意里还带着浓浓的嘲意。
“执迷不悟的，是你！”
两人对视的目光中仿佛有噼里啪啦的火光炸开。
紫胤拂袖而去，两人不欢而散。
我看得一愣一愣，站在正中茫茫然看看玄霄再看看紫胤，那个啥……我……我这是被紫胤留下来赔给玄霄了吗？
正琢磨着，之前气势汹汹走得毫不犹豫的紫胤停下了脚步，大约是觉得这么一停顿有点儿减气势，他又是一拂袖，宽大的袖摆在空中打出一响，负手身后轻喝道。
“还不跟上！”
与此同时，玄霄也开口道。
“跟上做什么？跟你回去天墉继续做个浑浑噩噩的小剑修？”
“……”
我皱起了眉，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罢了……”
我听见玄霄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向后退了一步，面上的魔纹如同潮水退去一般消失不见，之前盘踞的锁链也跟着消失不见，点点花火又重新绽放开来。
见我看来，他微微一笑，眼中跃动着温暖的火光。
“羲和，你去罢。”
我犹豫着，脚尖下意识地向玄霄那边转去，手腕上却传来一股力道，仓皇看去就见去而复返的紫胤一脸的杀气腾腾……
嗯……
踉跄了一下，我老老实实跟上了紫胤的脚步。
走不了两步，我又心有惦念地回头看去——方才，就在我转向玄霄又被紫胤拉回的那一瞬，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他摇了摇头——可等我再回头分辨的时候，只看见那人站在禁制中，先前的高傲、不逊、讥嘲等模样尽数消失不见，柔和而又安静地注视着我。
我仿佛看到了最初的那个面冷心热嘴硬心软的少年，忍不住伸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噗通噗通，那里在剧烈跃动着，心疼却又骄傲。
果然……我心疼的，是这样的他，喜欢的……也是这样的他。
回去的路上，紫胤一直沉浸在低气压里，虽然依旧帮我暖肚子、拉着我走，但是我就是感觉危险，含着蜃珠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害羞了。
说起来，这里不是禁灵之地吗，下沉的时候好歹还有个重力——虽然按理说单凭重力沉到一定深度就沉不下来了——但是这个上去怎么办，靠游的吗？
喔，还真是靠游的……虽然只有一小段。
过了那一段即使是紫胤也没有办法调动一丝灵力的深渊后，上浮就变得简单又快速起来，我就只需要把自己当成紫胤身上的大型挂件给他加油打气就行了。
太过安静而又空阔无边的海域，实在太适合剖析内心了，以至于凝视着始终护在我身前的紫胤时，我忽然意识到，对我而言，他或许还能是天墉城的紫胤真人，但对他而言呢？
我是慕容紫英的过去，他记忆中唯二留下的知晓那份沉重的曾经的人，而我，甚至也代表了他的渴望，我和他拥有着同样的曾经，如今我已经忘却前尘，重新开始。
可这些，都是他自己，任性地霸道地加诸在我身上的啊……
我已经忘记了，他却执意要我想起。
我已经想起了，他却又希望我能够忘记。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我是芙疏。
只是芙疏……
我抿了抿唇，心中浮起的，说不出是倔强的固执，还是略带委屈的怨懑。
心情反映到动作，我自己都没有克制地，放任自己在这绝对不恰当的时候，抽了抽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
紫胤垂眸看了我一眼，那烟灰色眼眸中的冷淡，就像一泼冷水，兜头浇下，什么情绪都被冻的瞬间碎裂。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已经远离的深渊的冰冷又在心底慢慢浮起，就算是他覆在腰腹的掌心的暖意，也没有办法驱散。
上了岸，催动灵力，紫胤分分钟变回了天墉城的颜值担当，而我恹恹地保持沉默，垂着头把自己当成一只小鹌鹑。
“你……可是在怨我？”
我下意识抬头看去，视线扫到紫胤几乎崩成一条直线的唇角，便猛地缩回来，继续装鹌鹑。
至于紫胤声音里的些许迟疑和不安，唔，一定是我的错觉，啊哈哈。
“没……弟子不敢。”
我低着头，双手在背后交握，有些用力，以至于蜃珠在掌心硌得有些微痛，脚尖漫无目的地在柔软的沙地上划拉。
“不敢，还是没有？”
紫胤的声音冷了下去，我刚才的感觉果然是错觉。
扁扁嘴，我有点委屈，不肯再说话。
良久，紫胤叹了一口气。
“灵剑认主，我知晓你对玄霄师叔依赖非常，见之便心生亲近，但……东海之渊为禁灵之地，九天玄女所下禁制亦是危险异常，你若是留在此处，不是随师叔魂消魄散重入轮回，便是囚于东海永不得出。”
“我……”
我觉得他说的似乎和我当时的感觉有点儿不一样，想要反驳又想要追问，可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好一会儿，始终等不到紫胤再开口，我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抬头看去。
紫胤正看着我，我撞进他纠缠了诸多情绪的目光里，一时有些愣神。
他看着我，没有安抚的微笑也没有温柔的情深，甚至还皱了点眉，看起来严肃又郑重，像是在说什么正经大事一般开口。
“我只希望，你此世安然，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什么闹脾气什么剑灵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只有耳边一阵响过一阵的擂鼓般地心跳，如此清晰。
难以抑制的愉悦感，像泉水一样自心底汩汩而出，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向上扬起——又被我自己勉力压下。
别乱想，别乱想，别乱想……
执剑长老仙风道骨高风亮节冰清玉洁守身如玉，再说了，颜值担当再好看也是活了四五百年的老古董了，你这青春活泼的美少女，是要在小鲜肉群里披荆斩棘努力收获的！
……可是，可是……紫胤底是什么意思啊！？
长得好看就能乱说话撩人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