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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
我心中一悸，连忙加快脚步向前赶去，及至紫胤身侧却又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双手有些无处安放地胡乱张合了几下，最后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怯怯地从他身后探出头看去。
只看见一人背对着我和紫胤，长发披垂站在那片光亮里——不，不是光亮，那是一片安静燃烧的火焰。一朵连着一朵，每一刻都有火焰突然暴起而后裹挟着丝丝金光慢慢熄灭，但随着它的熄灭，又会重新盛开出更多、更旺盛的火花。
玄霄。
几乎是看到那个身影的同时，我的脑海中便迸出了这个名字。
果然是他，也只有他。
在这一片幽暗深邃的海渊，永远无法被湮灭的火焰。
听到声音，玄霄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没有丁点深海遇故知的欢喜，只是很平淡地转身抬眼看来，仔细分辨的话，那双眼睛里分明还带着些“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老过来”的不耐——可以说是标准的嫌弃模样了。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地往紫胤身后缩了缩，伸出手拉住了他垂下的衣袖。紫胤身形微动，大约是想顺着玄霄的目光回身看我，却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山一样健壮身体磐石一样矗在原地，将玄霄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嗯，当年的清隽少年已经成长为可靠的男人了呢~吾心甚慰，吾心甚慰啊~
可我安心了没一会儿，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就像印在我心上了一样徘徊不去，让我忍不住抓心脑肺地想要再看一眼——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可就是想看看他，就看看他。
抿了抿唇，我重新探出头向前看去。
正对上了玄霄的视线。
他已经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我，在我和他视线交触的瞬间，我很明显有一种被从里到外好好审视了一遍的感觉。这多少让我有些不适，而就在我皱起眉的时候，玄霄原本冷淡高傲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下来，隐约浮动着嚣张戾气的眉眼间带出了点笑意，整个人看来好看得像是在发光。
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在发光——那一簇簇火焰就是从他体内散出的。
唔……这么描述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就在我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发散思维的时候，玄霄开口了。
“原来你化形之后是这般模样，倒是和我从前预想的不甚相同。”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些低沉，压着些愉悦的味道。
“羲和。”
我一阵恍惚状态，这个名字被紫胤喊过几次，但从没有一次如现在一般——玄霄的声音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原本被锁在体内的阳炎不受控制地暴起，我记忆里的零碎画面也烟火一样炸裂开来，原本凌乱不堪的片段此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顺序，放电影一样争先恐后地在我脑海里飞快呈现。
我想起来了很多东西。
少年天资卓绝，一朝拜入琼华，掌门收为亲传，赐予神剑羲和，师妹同修双剑，旨在网缚妖界，汲取妖界灵力，相助琼华飞升，师妹芳心暗许，师弟同门情深，三年阳炎灼身，终得人剑相成，妖界如期而至，双剑剑柱始成，妖族倾巢而出，琼华阖派迎战，双方死伤惨重，师妹心生动摇，师弟救下幼妖，二人相携出逃，带走神剑望舒，留下他和羲和，失去同生双剑，羲和阳炎反噬……
然后那场网缚妖界整派飞升的美梦破碎，在死了一个掌门一个内定下任掌门几个长老众多弟子后，曾经风光辉煌的羲和剑主玄霄阳炎入心被冰封在琼华禁地，这一封就是一十九年。不过玄霄这等天资卓绝，即便冻在冰里也依然勤修不辍，借助出逃的师妹夙玉和师弟云天青之子云天河相助破冰之日，修为比之从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当然，心情也是不可同日而语——毕竟云天河这么大个人天天胳眼前杵着，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无数根盘根错节的关系线……
再然后就是再一次地网缚妖界，这几乎已经成了琼华上一辈弟子的执念，那是如云天河、慕容紫英这一辈弟子所难以理解的。而玄霄多少还是顾念了些旧情，也是欣赏云天河那赤忱无邪的性子，可最终却是宿命一般，在携整派飞升之时被云天河几人相阻。当时一度闹得很僵，几人拔剑相向——顺带一提，其中就有一个慕容紫英——打着打着，正牌仙神九天玄女下凡稳稳拉住了仇恨。这位对琼华派有传教之恩的仙神不曾规劝、不曾相阻，晋一出场便以审判者的姿态残酷地给出了惩戒，玄霄自然不能忍，怒而弃道成魔。
可惜，仍然没有打过……
就这么被九天玄女的灵力裹挟着拉进了东海之渊，关上了五百年禁闭。这五百年来，他看够了琼华子弟一个个重坠轮回，无论他们是幡然悔悟还是熬不过痛苦，死就是死，没什么好粉饰的；也听够了曾经的师姐后来的掌门夙瑶那些唧唧歪歪、似是还非的忏悔，那些事到最后哪里有什么对错，无非是所站立场的不同，既然当时是顺心而为，又哪会有什么所谓“后悔”。
而最后，连夙瑶也不在了。
……
从遥远的回忆中挣脱出来，我看着现在一个人站在那里的玄霄，内心翻腾着颇多感触，比之先前又是另一番滋味。
能够以第一视角共享如此清晰的整套记忆，除了和玄霄心神相通的羲和，还能有谁！？
所以说，我除了是羲和还能是谁！？
啥，是玄霄？别闹了，人霄哥一大活人坐在这呢。
大概是之前做过太多的心理建设，我居然无比迅速的接受了自己羲和剑灵的身份，更是莫名升起了些许老母亲的关切惦念，只觉得那个身影孤傲寂寞，那张脸铭刻了五百年的光阴，那双眼睛带着对命运的控诉和抗争……不觉便是湿了眼眶，深情地呼唤着，越过紫胤向他扑过去。
“霄哥！”
刚刚放柔了一点神情的玄霄脸黑了。
紫胤似乎也僵了一下，不过这不影响他眼疾手快地把我拉回来。
于是，我这信仰之跃就狠狠撞进了紫胤有力的臂弯里。
干嘛啦！
好悬没被他勒得梗住，按捺住伸手揉肋骨的冲动，我不满地回头瞪他。
不要打扰我们感人的人剑重逢时刻啊！
虽然，我现在已经是人了，但好歹是并肩作过战一起冰过封的革命感情啊，别拦我，别拦我，我要和我霄哥来个感人至深的重逢！
紫胤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我的眼神有些危险。
我一个激灵，再一次感受到了之前被羞涩（？）统治的危险，乖乖地安静下来，只用眼神向霄哥表示我真挚的思念
玄霄看了我好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柔和神色倏然变冷，抬眼看向紫胤的神情有些倨傲，唇角向上扬起，带出些嘲讽的意味来。
“慕容紫英，你素来喜好名剑。可你似乎忘了，羲和早已认主。”
紫胤点了点头，平静地应道。
“师叔说的是。”
他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年轻还带着些稚嫩的少年，站在师长面前违逆他们的命令时候还带着些犹豫和怯意。如今他站在玄霄身前，不但身高体型不差些许，连气势都能与之相抗，顿时便是有了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剑有其灵。我确实喜好有灵之剑，亦曾亲眼所见，羲和与师叔心意相通，便是……亦不曾离师叔左右。”
紫胤的声音十分平稳，所以中间那一段遮掩般的停顿便显得格外突兀。
其实他何必如此，那省略不言的话语我们三个都心知肚明。
我这么想着，却忍不住侧头去看紫胤的神情，又什么都没办法从那张和他的语调一样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到后来也不知怎么，就默默地盯着他此刻有如打了柔光美颜一样的俊脸出神。
“我虽不知她为何脱离剑身重入轮回，但如今，她既然前尘尽忘，拜入天墉，那我便会护她周全。”
紫胤不再说话，我却觉得他仍有未尽之意，玄霄似乎听懂了，只冷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你为何带她来此？”
“难道不是物归原主，而是来向我耀武扬威吗？”
“……”
我张了张嘴，有些怨念地瞪了玄霄一眼，谁是“物”啊，霄哥你这样很容易掉粉的你知道吗？！
又是一阵沉默。
气氛在这片沉默中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我之前看到的那个柔和的玄霄仿佛是自己的幻觉，此刻站在那里的玄霄，锋芒毕露、嚣张肆意。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他啊。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目光死死钉在玄霄那张充满魅力的脸上。
过了片刻，紫胤缓缓开口。
“师叔，五百年之期将近，昔日琼华故人，也只剩下你我……”
玄霄打断了他的话.
“我记得，夙瑶早已将你逐出琼华，何来你我？”
他看向我，不负之前和紫胤交谈时的锋芒毕露，目光柔和了许多。
“羲和，到我身边来。”
我被他低沉温柔的声音狠狠撞了一下，眼巴巴地转头去看紫胤。
“我想过去。”
紫胤的手骤然收紧。
他低下头，不发一言地看着我，烟灰色的眼眸里藏着些不敢置信——我也有些不敢置信，眨了眨眼睛想要再去确认的时候，紫胤已不再看我。他抿起嘴唇，神色越发冷肃，扣着我的手铁箍一样，没有半点松动。
“师叔应当知晓，触碰禁制会有何后果。”
“她是羲和.”
玄霄冷冷开口，他向前走了几步，随着他的走动，周边的火焰似有感召一般猛地腾起，熊熊火光仿佛能将整片海渊都照亮，可几乎是同时，丝丝金光如跗骨之疽一般从焰心卷出，紧紧缠绕在火焰之上，骤然收紧，将这些光亮一一熄灭，而后从这些枯萎的花火中生长出来，密密麻麻地织成了一片绵密的金色屏障，阻住了他的脚步。
眉梢微挑，玄霄哼笑一声，手指虚虚一抬，之前在一片火焰中深藏功与名的羲和便迫不及待地跃入他手中。
我看的两眼发亮，下意识挣了挣，无可抑制地生出一种随着羲和一同乳燕投林般扑过去的冲动。可奇怪的是，与此同时，我又打心底地生出些微妙的抗拒和不甘来。
就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我怜惜他，我欣赏他，我喜爱他，可……可我不该像现在这样……
我……
紫胤拉着我的力道变大了些，声音也冷了下来。
“羲和已在你手中，她是芙疏。”
这一刻，我恍然大悟，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