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菜根书铺苏师叔

人中小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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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西城的临曲巷里有一家名为菜根的书铺,老板姓苏,是个三十来岁的落拓读书人,一把年纪还没讨到老婆。

    菜根书铺生意清淡,除了几个熟客,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生面孔。

    幸亏铺面是祖上传下来的,并不用缴纳租金,收入还能勉强超出支出,只是那多出来的银钱,不是被那贪嘴的老板买了好吃的,就是买了好酒。

    街坊邻居常常笑话这个惫懒而又好脾气的中年人把老婆本都吃进了肚,他却也不恼,看到街上的孩童还会往孩子们手中塞些糕点。

    这日,身着布衣的苏老板一手边放着个盘子,盘中放着几片萝卜,另一只手则是拿着本《珈蓝记校笺》,边吃着萝卜边看书,只是每翻过一页,这个看上去有些寒酸的读书人只会咬下一小片,只有读到妙处,才会咬下一大口。

    书已经快读完了,盘中却还剩下了一片最大的萝卜。

    苏老板合上书,正准备解决那片特意留到最后吃的零嘴,门口却探进了一个脑袋来。

    “是苏师叔吗?”

    真名苏方醒的书铺老板神色一滞,会叫自己这个称呼的只有六个,昨日刚收到纸鹤,说阁里又添了一个吃饭的。

    不出意外,就是老七了。

    一大一小两个读书人,面面相觑。

    这刚见面,是不是得送礼?

    苏方醒踌躇了一会儿,把盘子里的那最后一片萝卜递给周衍。

    “你吃吗?”

    周衍吃也不是,不吃好像也不是。

    还好这位苏师叔及时替他解了围,“你不吃我可吃了啊。”

    嘎嘣脆。

    周衍看着这位师叔慢条斯理地嚼着萝卜,好像对付着世间最美味的宝物,却没觉得他寒酸。

    对于节俭惯了的少年来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理应如此。

    苏方醒细嚼慢咽完了,才开口问道:“这位......师侄,你这是来做什么的?怎么没呆在阁里?”

    周衍老实回答道:“我住不惯阁里的华贵屋子,只觉得浑身不舒坦,李师兄说想起西城巷子口这儿还有间房子,我可以先住着,他还说苏师叔在巷子里开了家书铺,生意很好,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要是闲着,可以来帮帮忙,以后的修行课业,也由苏师叔一块儿教导。”

    少年当时只顾着看头上飞过去的一只白鹤,并没有注意到李观邪在说这话时,脸上露出的促狭笑意。

    苏方醒面色古怪。

    这半天没见个人影,还能叫生意好?没见着自己已经闲得边吃萝卜边读书了吗?

    可还没等他开口反驳,周衍就已经自顾自地拿起了扫帚掸子,开始打扫书铺里的积尘了,边打扫还边说,“苏师叔,我先前也想开个书铺子,这样读书就不必再花钱了,还能坐着。“

    老猎户去世后,少年有时候手头紧,买不起书,就只能去镇上的书铺蹭书看,一站就是大半天。

    论修为,苏方醒比不上自己的师兄,也就是那个已经去世了的学究老人。

    可论看人,被称为怀玉而不自知的苏方醒却有一套独门的法子。

    他能直通人心。

    此刻观之,少年心镜,澄澈如湖。

    李小子害人不浅啊,直接送来了一张白纸,就没想过,自己的水墨,可能根本不适合在其上作画?

    可还能怎么办,先留下来呗。

    苏方醒长叹一声,脸上却不知不觉露出了些笑意。

    周衍花了好大功夫,才将书铺打扫干净。

    不得不说,真够脏的。

    大概是自觉对不起灰头土脸的少年,苏方醒主动留他吃饭,并不算丰盛,一碟炒青笋,一盘酸辣白菜。

    吃饭时并没有谈起修行之事。

    晚春的青笋还有回甜,菜里只放了一点点盐,入口时脆软得当,满口是清香,最能尝出本真滋味,酸辣白菜则恰恰是另一个极端,辣子和醋一点没少放,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两人埋头吃饭,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很快就见了底了。

    苏方醒突然竖起大拇指,“好!”

    周衍被吓了一跳,“什么好?”

    苏方醒自我陶醉道:“当然是菜好,你可知道,这炒白菜,一定得放猪油,只有猪油炒出的白菜,味道才能如此鲜美,这青笋也有讲究,是我亲自去京都城外的农田里挖出来的,当然,肯定是给了钱的。”

    周衍莫名其妙。

    苏方醒又说道:“当然,你也是不错的。”

    周衍挠了挠头,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会被青眼相看,莫非在这修行上,真有些远超旁人的天赋?看样子,苏师叔这是要解惑来了。

    苏方醒笑道:“看你平日不声不响,吃起饭来却气吞山河,此乃大丈夫也。”

    少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是一笑。

    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这是离开家乡后的第一顿如意饱饭。

    吃过饭后,已是繁星满天,周衍背着行囊,走出书铺,来到属于自己的那座小屋。

    小屋的确是小屋,狭窄得很,走动时若不小心,还会有磕绊。

    不过少年很满意,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算顶好了,更何况,还带了一个小院子和一方菜圃。

    周衍放下行李,看到里面躺着一包糕点,才明白那个有些不修边幅的苏师叔,为何在自己收拾碗碟的时候有些鬼鬼祟祟。

    他笑了笑,将糕点放在床头,又仔细擦拭了一下牛角弓,在院中反复张弓松开,重复了几百次,才精疲力竭地打了一桶水,简单洗漱后躺在已经铺好了被褥了的床上。

    晚春了,就算是入夜了,空气中依旧有些暖意。

    少年透过窗户看着挂在天上的明月,突然有些恍惚,这种恍惚其实已经积蓄好久了,什么神仙,鬼怪,千年龟,须弥洞天,怎么一下子就出现了眼前呢,还是说世界本来就带了一副面皮,看不到的才是真实的?

    他想着想着,没想通,实打实的倦意却已将他包裹。

    还好自己虽然被划出了山下科举的行列,书却还可以继续读。

    “明天还要早些去书铺”,周衍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不一会儿,小屋内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春日最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