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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斐,纪斐你醒醒!醒醒!看看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看我一眼,我求求你……”
尘嚣纷乱的烂尾楼顶,爆炸的粉尘还未消散,杨子青跪在纪斐身边,从未有过的手足无措。
他终于睁眼了。在杨子青歇斯底里的呼唤中,他粘着血浆的眼皮艰难的睁开。
“杨子,青……”似乎是细不可闻的一声,纪斐还试图努力地抬起手来抚摸一下面前的男人。
“是我,是我。”杨子青满脸都是泪,却在看到纪斐睁眼的一瞬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他紧紧握住纪斐冰凉的手,挨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知道了……”纪斐轻轻的笑了,手掌蹭着杨子青满是油泥的脸颊,像是每天早上醒来照例的问候一样。
“子青,我累了……”
纪斐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深深的凝望着眼前的人,似乎要把他那人的模样生生穿过奈何桥烙在自己下辈子的魂魄里。
“我……想回家了……你送我……回家吧……”
一切都那么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一点声响和征兆的,纪斐就像每个再正常不过的夜晚,在杨子青的怀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纪斐……纪斐!”
杨子青从梦中惊醒,枕头已湿了大半。
杨子青大口的喘着气,坐在床上久久缓不过来。
纪斐刚走的那段时间,杨子青几乎无法入睡,就算勉强睡着,梦里也全都是纪斐,每每都会惊醒。他甚至去接受了心理治疗,服用了一个月的安眠药。
或许是换了全新的环境,又或许是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最近一段时间,杨子青已经没有再梦见过纪斐了。
然而,就是那个眼神。在医院时,徐来的那一个眼神。
——太像纪斐了。
“你,你怎么,到这来了?!”
队长介绍完这次行动的特别顾问就匆匆离开了,留下正在补报告的杨子青。那段日子因为杨子青瞒着纪斐接手了这次行动的卧底任务却被纪斐发现了,两人已经冷战到好几天没说过话了。趁着纪斐还没走出这个门,杨子青瞄了眼监控,赶紧拉住了纪斐裹着白衬衫袖口的轻巧手腕,像个大狗一样贴上去。
“你说呢,”
纪斐叹了口气,语气有几分无可奈何,又有几分得不到理解的嗔怒,可当他扭过头望着杨子青时,那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担心和柔情。
“杨子青,我想和你一起工作。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几乎是带着委屈了。
纪斐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就连追杨子青的时候都轻巧的体面,人间情感好像从不能耐他如何,这种话从他的嘴里听到简直是难于的奇迹。
激动地杨子青当时也不顾摄像头,直接在纪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杨子青从回忆中抽出神来,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三点零六分。
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杨子青起身去倒了杯水,来到了另一个卧室。
由于这个小区建的比较早,是早年间的平价豪华小区类型,关键就是大,所以多是两室一厅或三室两厅的户型,杨子青也只好选了两室一厅。另一个卧室房东也放了床,还放了写字桌,杨子青就当做了书房和杂物室。
杨子青打开书柜的锁,最里面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放着纪斐的东西。
杨子青和纪斐之前有一处房子,是两人合买的,就在市局附近,两人平时就住在那里。纪斐去世后他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杨子青来的时候带了纪斐一些贴身的小物件。
其中有一张照片,是两人大学毕业那年杨子青给纪斐在学校里的凤凰花树下照的。
身后的凤凰花火一般的一片,纪斐穿着学士服,双手背后,笑的非常标准,一双狐狸眼弯成月牙,露出整齐的八颗牙,洋溢着他招牌似的自信和骄傲。
杨子青轻轻抚摸着照片中的人,嘴角就不禁上扬起来。
杨子青把纸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用软布一个一个轻轻的擦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浮土,一边擦一遍说着话。
“你是爱干净啊,我一天不来打扫一下,你就要跟我闹脾气是吧?大半夜的把我弄起来,高兴了是吧?……最近天气冷了,我觉得再过两天就要穿毛衣了……我记得去年你给我买过一件毛衣,我怎么找不到了呢?放哪了?……小斐,我跟你说,我碰见一个长得跟你很像的小男孩,”杨子青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那个孱弱而苍白的身影仿佛就浮现在他眼前。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他,以为是你不放心,来看我来了……你那么爱吃醋,不怪我和你报告晚了吧?”
“……他才十六岁,身体也不好,要上学,还要养妹妹,他的父母都不管他。我记得我十六岁的时候,还整天琢磨着怎么翘课去网吧呢。”
“……发生了这种事,我问他为什么不求助老师或是成年人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没有办法……我真不该……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呀……”
这是怎样的生活,活脱脱把一个少年逼成了这副样子。像是悬崖戈壁上的羚羊,没有办法、没有后路,只能自己试探着横冲直撞,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每一步都踏的另人心惊胆战。
“……把他救下来吧。”
天快亮了,对面楼上的住户打开了厨房的灯,为他们早起的孩子准备早饭。
黛色的天空中一灯如豆,杨子青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
他郑重而小心地把纪斐的遗物归位,收拾起了东西,去了医院。
杨子青到的时候徐来正在病床上虚弱的靠着,等待抽血。
徐来的脸色依旧十分憔悴,正闭着眼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宽大的蓝白病号服挂在他瘦弱的骨架上,露出纤细而苍白的手臂,皮下青色的血管都分外鲜明。
看到杨子青,徐来脸上带了几分笑。
杨子青是幸运的大多数,很少往医院跑,对医院的一切都有着本能的恐惧。像抽血、打针、动手术,自己经历还好,换了别人,看着都觉得难受。他不禁看向此时任凭处置的徐来。
针管插进血管的一瞬间还是有些不适的,徐来生理性的攥紧了另一只手,然而很快,他感觉到杨子青握住了他攥紧的手。
“别害怕,很快就好了。”
徐来还听到杨子青说话。
像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而上,直达心房,冲开了一扇吱呀作响年久失修的窗。
徐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太确定的睁开眼,偷偷地用余光注视着杨子青。
杨子青原本是坐着的,现下却站起身来,靠近了徐来,紧紧地盯着医生的针,比自己打还紧张。
那样子像极了隔壁儿科第一次看孩子生病打针的家长。
徐来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却有了些酸楚。
有人疼爱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要抽第三管血的时候有点抽不出来,护士让徐来手指攥拳,试了几次,血还是有点少。
杨子青终于憋不住了:“怎么要抽这么多血啊?”
来打针的是个新来的小护士,本来就发愁抽不出血来,听到这种问题更是懒得多看这种医盲一眼,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因为检测项目比较多”。鼓捣了半天第三管还是只有一半,小护士看了看勉强能凑活着用,嘱咐了一句“帮忙按着点儿”就匆匆走了。
徐来抽血的胳膊在另一边,杨子青要整个身体探过床去按住出血口,越过徐来,所以徐来几乎是被他环抱在怀里的。
“再睡会吧,时间还早。”温厚的嗓音在上方响起,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味,让人有种熟悉的心安。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什么?”杨子青没有听清,往徐来身边又靠了一点。
徐来虚弱的重复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话音未落,就被杨子青身上靠的更近的烟味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杨子青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以前纪斐对味道非常敏感,一闻到烟味就会咳嗽,连衣服上有也不行。徐来有哮喘,应该更是闻不得烟味。
杨子青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离远了一点,“抱歉,”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该少抽烟的。”
“没事的。”
徐来已经没有精神了,他沉沉的挨上枕头,似乎已经不在乎了刚才的问题。就当他准备永远忘记这个问题睡下的时候,迷蒙中,他听见杨子青认真地回答道:“……你值得被这么对待。”
徐来轻轻的睁开了眼睛。
杨子青捏着棉签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小心地好像是在碰易碎的瓷器一样,轻轻的按了按,确定不会出血后把棉签扔进了床边的医疗废物箱。
“没有,”杨子青看着徐来青紫的手臂出神。“没有哪个孩子,应该被不公正的对待。”杨子青抬起头,认真地对上徐来的眼睛:“你还小,你要知道,你还值得更好的。”
从那一晚起,杨子青的心中便总是反反复复的咀嚼着那句“我没有办法啊”。他迫切的、真情实意的想为徐来做一点什么,不是因为油然而生的怜悯,也不是因为纪斐的缘故。只是因为徐来。
徐来的目光望向杨子青,弯弯的月牙眼充满了孩子气:“那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他的眼睛依旧是琥珀般的清澈而平静,这一刻,却似乎有沉睡千年的微小生命,在悄然苏醒。
“会,”杨子青笑他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不仅伸出手揉了揉徐来的头发:“再睡会吧。”
“唔。”
徐来含糊着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过身去胡乱的拖了拖枕头,把自己缩起来塞进被子里。
杨子青等了一会,估摸着徐来应该已经睡着了,又怕他把被子拉得太高会不好呼吸,又给他把被子掖了掖,这才起身准备去派出所。
徐来听着病房门关上的一声,眼泪才悄悄地滑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