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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弘治皇帝依然默然不语,轻皱着眉头,似乎已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坐于他旁边的朱厚照没有出言催促,只是双手端起那只杯子,凑近嘴边抿着茶,时不时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之音。
在弘治皇帝沉思之时,萧敬和陈宽两人自然不敢随意出言打扰,两人均微躬身躯站于御案边。
过了好一会,朱厚照突然轻笑了声。
他的笑声瞬间打破了暖阁的宁静。
弘治皇帝听得动静,顿时望向他:“照儿,怎么?”
那陈宽和萧敬虽然没有出言,但均偷偷瞥了一眼朱厚照。
“爹爹,这杯龙井茶真不耐喝,我不就喝了几口么,居然已经见底了。”朱厚照一边笑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茶喝完那再沏便是了,你嚷甚么呢?”弘治皇帝“嘿”了声,微摇了摇头。
“孩儿是不知喝得太快,还是坐得太久了,”朱厚照嘴角带着笑意,未几已朝萧敬招了招手:“小敬子,替孤再去沏杯茶。孤还是边喝茶边等,总比干等的好。”
弘治皇帝又摇了摇头,他又怎会听不出朱厚照借机说他迟迟没有回应。
在萧敬躬身端着杯子离去之时,朱厚照又望向弘治皇帝:“爹爹,不就是让他们同场演练么?你又有何须顾忌?”
见得弘治皇帝只是嘴角一动,但并没有出言,朱厚照顿时“哎”了声:“爹爹,你莫非在替威武营担忧?”
略一停顿,他又道:“那只不过演练一番而已,又并非上场杀敌。即使威武营输了,众儿郎也伤不了筋骨。”
话虽如此,但朱厚照又怎会以为威武营将输掉演练。
若面对的是太祖高皇帝或太宗文皇帝时的京营,他的威武营还会顾忌三分。
至于如今的大明京营嘛,说句略有些许夸张之言,其作战之力几乎等同于无。
大明的京营,是由设于京师的京卫所组成。
太祖高皇帝之时,共设了四十八卫,分成中军、左哨、右哨、左腋和右腋五部分,是为五军营,官军数有二十万左右。
而太宗文皇帝迁都后,却已增设至七十二卫。
先是将洪武时的“五军营”一分为二,其中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组成了新的“五军营”。
而以三千胡骑,则另立纯粹的骑兵营,称作“三千营”。
再之后,又设了持习火器的步兵神机营。
“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合称三大营,官军数更达三四十万之多。
无论是洪武时的五军营,还是永乐时的三大营,专为拱卫京师而设的京营之兵,均称得上是精兵、重兵。
尽管国初时的军事力量比较强盛,但大明军已暴露不少弊病,更有腐化之象,诸如军官贪污恣肆、士卒困苦逋逃等。
及至仁宗昭皇帝、宣宗章皇帝之时,因太宗文皇帝的五次北伐,北方残元的势力已被大大削弱,边境相对安宁。
在这种虚假平和的环境之中,战事自然几乎全无,军队的腐化愈加严重,三大营已是日益废坏。
到了英宗睿皇帝时,三大营之兵多半已在混日子,又何谈操练?
土木堡之难后,三大营之败坏进一步加剧,可谓兵冗不练、遇敌辄败。
在于谦将三大营改设十团营后,战力虽然得到明显改善,但好景不长。
七年后英宗睿皇帝复辟,不仅于谦被杀,连十团营亦被罢去,恢复了原来的三大营。
之后,尽管团营于成化年间得以复立,更增至“十二团营”,但将帅占役、士卒逋逃、装备不精、缺乏操练等诸多问题越积越多,虚耗越来越严重。
如此积弱甚多、衰败废坏的京营,其士卒又有何作战之力可言?
今岁开春之时,奉旨征讨虏寇的保国公朱晖,便是一个甚为典型的例子。
他统率号称十万、实际不过五万左右的征虏军,其中大部分的士卒就来自京营。
但他为何宁愿长期驻扎于延绥,既不主动出击,也不救援友军?
难道是他朱晖不想杀贼,不想建功立业?
当然不是。
无非是他深知京营之底细,在士卒甚为孱弱、装备又欠缺的情况下,他若主动攻击虏寇,那不就是“打着灯笼上茅坑”?
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固守不前无非被申斥一番,那总好过丢掉性命吧?
故而,对于孱弱成如此的京营之兵,朱厚照又岂会放在眼里?
不要说持续操练一年多的威武营老兵,那怕只是操练一头半个月的新兵,也能将京营的那些士卒远远甩在后面。
弘治皇帝不仅对京营不甚了了,对威武营更是如此,而威武营又是朱厚照一手创设。
他当初准允朱厚照创设威武营,不过是给朱厚照充当练手之用,以后世的言语来说,实属“玩票性质”。
真说起来,弘治皇帝是有些许担忧,他担忧的自然是朱厚照。
此番若同场比试,他担心威武营不敌,或许会打击了朱厚照的积极性。
毕竟在他的观念里,创设一年余的威武营只不过是“玩票性质”的,那些士卒又如何能比得过大明的精兵?
稍顷,朱厚照已再次开口道:“爹爹,你亦言京营已经整饬数月,如今也应到阅试之时。若不阅试,又如何得知京营改善与否?”
弘治皇帝“嗯”地点了点头:“确应阅试。”
“既然阅试,那为何不让京营和威武营相较一番?”
弘治皇帝双目注视着他好一会,才缓缓出言道:“真要相较?”
朱厚照甚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相较。”
“准允便是。”弘治皇帝嘴角一扯。
“爹爹,哪定于何时为好?”朱厚照笑意泛脸,随即追问。
“至于何时,容后再榷。”弘治皇帝略沉吟。
朱厚照笑:“好。”
既然弘治皇帝已答应,他也无须纠结于何时。
萧敬已经端着杯子走回来,他微躬着身躯站于朱厚照跟前,双手将杯子递过去的同时,轻唤道:“千岁爷,茶来了……”
朱厚照应了声好,接过他递来的杯子,缓缓小抿了一口。
须臾,朱厚照望向亦在抿茶的弘治皇帝:“父皇,儿臣此番南下整饬两淮盐政,不知父皇以为成效如何?”
他不仅满脸正色,连口中的称谓也为之一变。
对于他的这般变化,弘治皇帝早已见怪不怪,轻笑道:“就你发回来的奏报,自然颇有成效,远远超过我此前之预想。”
朱厚照嘴角带笑,再道:“父皇,册籍所列的那些额外纳献的银两,除六十万两外,其余的不日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