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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纮见到冲天狼烟之时,朱厚照和徐溥一行已到了山东布政司管辖的地界内。
此时,朱厚照骑着那匹黑马,跟在徐溥的马车的一旁,沿官道缓缓向东行进着。
“先生,适才急行了一段路,如今身体可有不适?”朱厚照侧头望向马车的车厢。
“昭之,无须担心,除了马车颠簸外,老夫并无任何不适。”车厢内传出徐溥的声音,平淡之极。
朱厚照听得暗暗摇了摇头,本来他是怀着游玩的心情出京,并无急行的打算。
但徐溥不知是思乡情切,还是猜知他有更重要差事要办,竟然每日催促急行。
刚开始,朱厚照还出言劝阻,说他已上年纪,理应缓缓行进,但徐溥坚持急行,说自己虽有目疾,但身体吃得消。
这般急行,两三日后,见徐溥仍然没有半分的颓废之状,朱厚照不再劝阻,只每隔一些时日,便问问他身体有无不适。
事实上,由京城至江南,还是走水路比较舒适,但徐溥非要选择陆路不可,朱厚照也只好陪同。
自从那日离京追上徐溥车队之后,朱厚照便一直与他同行。
相伴的数日里,朱厚照向徐溥道了部分出京的因由,如感其教导之恩,特请旨护送他回宜兴,沿路既可增长见闻,亦能体察民情之类。
当然他前往整饬两淮盐政是隐而不提。
对朱厚照这个匪夷所思的“请旨护送自己回乡”,徐溥是听了就算,又怎可能当真。
无论弘治皇帝多“纵容”,也不可能让东宫太子专程护送一名致仕臣子回乡的,那怕这臣子曾经是大明的内阁首辅。
这都只是个幌子而已,朱厚照必另有要紧之事,活了数十年的徐溥又怎可能会想不到,不过他虽看破,但不说破。
“先生,四座牌楼已快到,德州的安德马驿亦不远矣。”朱厚照望了望前方,又道。
只见前方十数丈之外,是一个十字路口,每个路口均竖立着一座翘檐飞角的牌楼,每座牌楼为四柱三门的结构。
若从上方俯瞰,四座牌楼几乎围成了个正方形。
“昭之,一会你可要好好看看,每座牌楼的题额都不同。北为‘北拱京畿’、南为‘南接藩省’、东为‘东连齐鲁’、西为‘西通漕运’。”
徐溥的声音传来,他仿似对四座牌楼甚为熟悉。
过得一会,车队缓缓经过那十字路口,朱厚照张望了片刻,再道:“先生所言,果真只字不差。这四座牌楼可比京城的那几座木牌楼要气派得多。”
徐溥听得轻笑一声。
穿过牌楼后,安德马驿已近在眼前了。
何文鼎和刘瑾等人已在前方下马等候。他们之前,是一座以两根大石柱支撑而起的高大牌坊,横额自右而左为“东藩第一楼”。
这牌坊后即为驿门,驿门上题着“安德马驿”四字,金光闪闪,好不夺目。
朱厚照虽隐藏身份,但“因公出差”,而徐溥是恩准致仕,皆有皇命在身。
既然有凭证,自就能进驻这安德马驿,享受免费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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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之,是否已安排妥当?今日仍随老夫到外面转转?”
朱厚照在安德马驿的某间房内,刚抿了数口茶,前后也只不过一刻钟左右,紧闭的房门之外经已响起一道呼唤声。
沿途敢这般称呼他的,就只有徐溥了。
正在为朱厚照腾挪着各种物什的刘瑾,听得顿时皱了眉头,口中嘟囔着:“徐先生真好精力。”
与他一起腾挪物什的何文鼎听得,手中顿了顿,轻笑了声:“瑾爷,你羡慕呢?”
未待刘瑾回应,朱厚照已示意他们噤声,随即,朝着门外朗声应道:“先生,稍等片刻,学生马上就来。”
“好……”门外再次传来徐溥的声音。
“回来再弄这些物什,走吧。”朱厚照朝刘瑾和何文鼎扬了扬手。
徐溥确实如刘瑾所说的,精力旺盛得很,每到一地,几乎都是刚安顿下来,就要出去“转悠”一番,还不忘拉上朱厚照。
你朱厚照不是说要增长见闻和体察民情嘛,徐溥似乎牢牢记住了。
不过,朱厚照却乐此不疲,出去“转悠”正中他下怀,就算没有徐溥的叫唤,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待在驿馆里。
徐溥是郑管事相伴,朱厚照除了让何文鼎和刘瑾跟在身边,那些护卫亦已暗中遣了出去。
一行人刚刚走出驿馆大门,徐溥就已说起德州的一些典故来。
“靖难之役,时年仍为燕王的太宗文皇帝,亲率士卒进攻德州,连破十二城,占据了德州粮仓,缴获百余万石粮食,随之实力大增。”
刘瑾顿时“啊”地惊叹了声:“连破十二城?太宗文皇帝真威武。”
徐溥对他的插话,也不以为意,又道:“所谓的‘十二城’,是在德州城北、运河以东修建的十二道防城堡垒。虽然绵延十余里,但因修建时日仓促,仅能掘土而筑,防御之效甚微。”
徐溥每到一地,似乎对当地之事都有所了解,总能讲解一番。
听着徐溥仿如后世“导游”的解说,朱厚照没有拒绝的意思,反而听得相当投入。
就这样,他们一边走走,一边说说。
当然基本是徐溥在说,朱厚照、何文鼎和刘瑾等人在听。
突然,刘瑾“噫”了声,手指着北边道:“少爷,快看,那里好多人。”
何文鼎也随即道:“但那里好像是城门所在,难道他们要排队进城么?”
未待朱厚照回应,徐溥已经说道:“德州城只是一座守卫之城,只驻扎官军和贮粮之用,城内并无生民之居所,怎会有人排队进城?”
朱厚照沿着刘瑾手指方向望了望,略一沉吟,就将何文鼎招至身旁,吩咐道:“小鼎,你和小瑾速去查探一二。记住切莫滋扰生民。”
何文鼎和刘瑾随即躬身领命而去。
过了约莫一刻钟,两人才折返而回。
何文鼎先一步来到朱厚照跟前:“少爷,他们不是排队进城。据排队的生民说,是德州城的知州和守备下令赈灾,才聚拢了这么多人。”
跟随而到的刘瑾插话道:“少爷,如今在城门的护城河边,架起了两口大铁锅,正熬煮着稀粥。”
“赈灾?”站于朱厚照旁边的徐溥听得有些愕然,他似未料到会是这般。
“上月德州这里也发生了水灾,很多生民难以维持生计。”刘瑾又说道。
朱厚照缓缓皱起了眉头,上月南北直隶、山西、山东、河南等处确曾受水灾肆虐,生民受害亦不轻,虽然各司奏请进行了赈恤,但部分生民流离失所是不可避免的。
德州城的赈灾之举,不失为安民的措施之一,若生民能勉强果腹,其心亦能安稳不少。
不过,自离京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地方仍在赈灾。
朱厚照暗叹一声,心情略有些沉重,又瞄了瞄那些排队的生民,这才发现他们几乎人人都拿着类似碗状的物什。
稍顷,他双手突然化掌互击了下,口中更轻嚷一声:“不对。”
“少爷,什么不对?”何文鼎见他突然开口,还一副神情严肃的模样,随即问道。
朱厚照没有回应,只冲他摆了摆手,双眼仍注视着那些排队之人。
何文鼎和刘瑾面面相觑,徐溥听得动静,也问道:“昭之,发生何事?”
朱厚照吁了一口气,转头过来道:“先生、小鼎、小瑾,有没有觉得排队的生民有些不对劲?”
“少爷,他们排队有什么不对劲?不都拿着碗,等派稀粥吗?”刘瑾笑了笑。
“是啊,那里还有好几名官差在巡逻,排队的也守规矩,哪有什么不对劲?”何文鼎也道。
徐溥有目疾,看不远,自然没法回应朱厚照之问。
站在徐溥身边的郑管事,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朱厚照没有解释,沉吟了片刻,随即招手又将何文鼎和刘瑾叫到跟前。
须臾,他又将两人拉到一旁,将嘴巴凑到他们耳边,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交待着。
何文鼎和刘瑾两人听得,脸色同时变了数变。
过了片刻,朱厚照道:“听清楚了没有?”
刘瑾马上苦起了脸:“少爷,真的要这般做么?小的肯定会被人打死的。”
何文鼎虽然没有苦着脸,但似乎有些迟疑:“少爷,这样会天怒人怨的吧?”
徐溥和郑管事根本就没听到他们三人之前说了什么,只愣愣地望了过来。
朱厚照“嘿”的一声:“两个没用的胆小鬼,看来,只能本少爷出手了。”
说着,他迈起右脚,作势就要往那德州城门方向走去。
何文鼎和刘瑾见状,随即一人拉住他手,一人挡在他面前,齐齐陪着笑道。
“少爷,就这点小事,那能你出手呢。”
“若劳烦少爷出手,小的,哪还有脸面活下去?”
朱厚照又怎可能自己动手,这只不过作个样子而已,见得两人拉住自己,当然随即就收回了脚步,笑道:“既是小事,还要本少爷啰嗦那么久?”
何文鼎和刘瑾讪讪一笑。
“待会见势头不对,立马跑回来。记住,有多快跑多快,”朱厚照嘴角一翘,又道,“不过,就算被逮住,也没什么好怕的。”
何文鼎和刘瑾用力点了点头,未几,两人对望了一眼,咬了咬牙,视死如归般往那德州城门方向跑去。
何文鼎居前,刘瑾在后,两人相隔约莫四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