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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万死……”
“臣有罪……”
刚站起来的徐溥和马文升,又不得不跪下去请罪……
两份奏报均来自宁夏,所上报的又是一批虏贼侵边,但内容可谓天差地别,他们敢不请罪么?
尤其马文升,他是兵部尚书,宁夏镇守总兵是以兵部的名义派遣出去的。
更重要的是,这份新到的急报出自宦官萧敬之口,两人自以为消息是来自东缉事厂的查探。
而且弘治皇帝又是这般质问,那他多半已经相信这份新至的急报。
“这些镇巡官为何就如此肆意妄为?”弘治皇帝长叹一声。
在徐溥和马文升惶然不安之时,弘治皇帝又道:“难不成是朕对他们过于宽容了?”
徐溥和马文升两人听得嘴唇微动,嗫嚅了良久,终究不敢出言回应。
此时此刻,两人说甚么似乎都不太合适。
对于弘治皇帝经由萧敬之口,将锦堂查探到的消息转述给徐溥和马文升,朱厚照倒没觉得多惊讶,毕竟弘治皇帝已经选择相信锦堂之言。
但弘治皇帝竟然意识自己是否过于宽容而造成这种后果,那就让朱厚照大大吃了一惊。
若弘治皇帝从此有所改变,变得比以往强硬些,那对他来说,无疑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
据他上一世的史书所载,所谓的“弘治中兴”,就与弘治皇帝对文臣武官的宽容分不开。
如此好说话的皇帝,几乎事事如臣子们之意,那在这班“得偿所愿”的臣子的评判之中,皇帝朱佑樘自然是“好皇帝”,他的弘治一朝又怎可能不是“中兴之朝”?
弘治皇帝见徐溥和马文升迟迟没有回应,又轻叹了声:“朕已拟旨,敕令兵科给事中艾洪及刑部郎中黄玮,往宁夏查勘实情。另,搁置宁夏镇巡官提请的嘉奖,待查明实情后再作区处,两位卿家以为妥否?”
一直跪着的徐溥和马文升终于敢接话。
一人说:“皇上,查勘刻不容缓……”
另一人道:“吾皇圣明,应当先彻查,再作区处……”
“朕有何圣明可言?两位卿家起来吧。”弘治皇帝苦笑着,朝他们扬了扬手。
徐溥和马文升重新站起之时,弘治皇帝又道:“去岁以来边事不断,边民久苦矣。朕惟望两位卿家多多担待,能早日御寇于外,还边民安宁之地。”
“臣何敢不尽心。”
“臣定当尽全力。”
徐溥和马文升齐齐躬身应道。
弘治皇帝示意两人坐下,随即望向朱厚照:“皇儿,你的御寇三要,也是时候给两位卿家说道说道了吧?”
朱厚照微微一笑,须臾,便已经站了起来。
他先朝弘治皇帝行了礼,再向徐溥和马文升拱了拱手,才说道:“两位先生,学生的御寇三要,不过集众思、广忠益矣,算不得新奇之法。”
话音刚落,朱厚照已唤来两名宦官,让他们各扯住陕西布政司舆图的一边,在徐溥和马文升的面前竖立展开。
“徐先生、马先生请看舆图……”朱厚照缓步走到舆图的一侧,指着舆图说道。
就如先前在弘治皇帝面前演示的那般,朱厚照再次在这份陕西舆图前,一边点着地名,一边解说着。
他的“御寇三要”便缓缓道了出来,从重设延绥宁夏甘肃三边总制、于花马池建总制府,到将陕西平凉府开城县升为固原镇,再到重整陕西马政,全程几无停滞半分。
徐溥和马文升越听越惊讶,尤其是熟知边事的马文升,在朱厚照“图文并茂”的解说之下,更频频点头。
朱厚照声音刚停下来,弘治皇帝便已经问道:“徐卿家、马卿家,以为如何?”
“殿下之御寇三要,实乃当用之策。臣恳请皇上采纳。”马文升随即应道,竟似不用思考一般。
“殿下之策甚佳,臣附议。”徐溥略一思量也说道。
徐溥虽然看不清眼前那份舆图,但朱厚照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往昔关于设总制和整马政的奏疏亦有不少,他隐隐觉得朱厚照所言是可行的。
如今再听到深谙西北边事的马文升,不仅赞同还希望皇帝采纳朱厚照的提议,他心中更无异议,马上出声附议。
“得两位先生认可,学生不胜感激。但此三要并非全为学生所想,不过拾人牙慧而已。”朱厚照又朝徐溥和马文升拱了拱手,一脸谦逊地说道。
他确实是拾人牙慧了,无论将开城县升为固原镇,还是重设三边总制,甚至重整陕西马政,无一不是文臣武官的进言,只不过是时间先后的问题。
唯一有变化的,他将三边总制府的开建地改在花马池,不过他提出的因由更合情合理,更能打动弘治皇帝。
“殿下太谦逊了。就殿下所提的升设固原镇,及将三边总制府建于花马池,均为了不得之举措,若得以成行,定能大挫虏贼之锐气。”马文升又道。
始终坐在御座的弘治皇帝听得此言,微笑着颌了颌首。
徐溥也深以为然地打量着朱厚照。
过得一会,马文升朝着弘治皇帝问道:“皇上,请恕臣鲁莽,若重设三边总制,何人担任,可有圣意?”
弘治皇帝微摇了摇头:“朕未曾设想过,不过东宫对此已有考量。”
徐溥听得顿时费力睁着双眼望向马文升,恰好马文升也看了过来,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均是难以置信的模样。
“皇儿,你再给两位卿家说说,三边总制,你属意何人?”
朱厚照应了声好,马上说道:“三边总制,乃节制延绥、宁夏、甘肃,及将要新设的固原,合共四镇。职责可谓重大之极。非文武兼备、德高望重之大臣不可担任。
儿臣以为,能担起三边总制之职的,首推马先生……”
马文升听得自己居然“榜上有名”,满脸愕然。
朱厚照继续道:“马先生如今为本兵,本兵乃总兵之上官。若兼任三边总制,可节制各镇总兵,令出必行,行必有效……”
望见马文升的神情有些怪异,弘治皇帝缓缓问道:“马卿家,你意下如何?”
马文升立马站起,躬身向弘治皇帝行了个礼,双眼低垂着:“皇上,此实乃殿下的抬举,老臣年事已高,体虚力弱,难担此任……”
弘治皇帝打量着他挺拔健壮的身躯,不由得想起朱厚照曾说过的一句话“凡文武兼备之人,大多身壮体健。”
少顷,弘治皇帝轻笑起来:“马卿家,你年事已高,此确系实情。但你说自己体虚力弱,恐怕有些言过其实了吧?”
“皇上,今岁老臣已七十有五,比徐阁老还虚长两岁。”马文升不明白弘治皇帝为何突然就关注起自己来,小心回应着。
“马卿家,你虽比徐卿家年长些,但你乃我大明之廉颇,何来体虚力弱之说?”弘治皇帝笑意不减。
“皇上折煞老臣了。老臣残躯今已半尺入土……”
“朕观卿家,身板挺直、健步如飞、声若洪钟,此乃体虚力弱之状么?”
马文升一时无言以对,弘治皇帝又道:“若是如此,那徐卿家,又该如何述之?”
朱厚照微笑不语。
“吾皇圣明,老臣方为体虚力弱之状。负图兄乃当世豪杰,可谓大明之廉颇。”徐溥附和道。
马文升摇着头道:“徐阁老谬赞,实不敢当。”
少顷,他望向朱厚照,问道:“殿下可还有其他人选?”
“有,第二人乃秦世缨先生。”朱厚照立马应道。
“世缨兄?”马文升听得眼前一亮,再次转身朝弘治皇帝说道,“皇上,臣愚以为,大明之廉颇,惟秦世缨耳。
若重设三边总制,非秦世缨不足以担此大任。有其坐镇西北,定能御寇于外,安我边民……”
马文升为何会如此推崇秦纮?皆因他与秦纮不仅是同龄人,更是同年进士,两人均知文奋武,可谓志趣相投,知交甚深。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声。
弘治皇帝皱了皱眉头,望向七八步之外的萧敬,示意他去探个究竟。
萧敬顿时会意,躬着身缓缓走向殿门,不一会已折返而回,面上带着几分焦急之意。
弘治皇帝示意他赶紧过来,问道:“何事?”
见萧敬欲言又止,弘治皇帝轻斥道:“莫要支吾,速速道来。”
“回万岁爷,来自太医院的传讯,半个时辰前倪大人已然病逝,太医院回天乏术。”萧敬小心地道。
“甚么?倪卿家已病逝?”弘治皇帝突地站起,高声问道。
萧敬用力点了点头。
倪岳乃昨日早朝时发病,今早太医院告知还在救治之中,倪岳并未如朱厚照所言:“旦发夕死,夕发旦死”。
弘治皇帝为此心里存着一丝盼望,那知过了不足二个时辰,竟已回天乏术?
徐溥和马文升听得也是一惊,齐齐站起望着萧敬,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舜咨已逝?何至于此?”
“为何会如此?舜咨比老臣还年轻十来岁。”
朱厚照暗暗一叹,虽然倪岳的病逝在他意料之中,但昨日仍活生生的人,今日便已离逝,真是造化弄人哪。
殿内的众人沉默了好一会。
朱厚照开口说道:“父皇,倪卿家乃朝堂之栋梁,因病而逝,实为我大明之损失。儿臣恳请父皇优恤倪卿家之家眷。”
“倪卿家乃国之重臣,如今不幸病逝,自当抚恤。徐卿家,内阁先拟一拟抚恤章程。”弘治皇帝紧皱着眉头,望向徐溥。
徐溥仍沉浸在倪岳不治身殒的消息之中,愣站在那里,似乎没听到弘治皇帝之言。
“徐卿家……”弘治皇帝轻轻一叹,又唤了声。
徐溥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着躬身行礼,回应道:“老臣失仪,请皇上降罪。”
“徐卿家毋须如此……”弘治皇帝轻摇着头,又是一叹,“倪卿家突然离逝,任谁也不好受。你率内阁阁员先拟抚恤章程吧……”
“老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