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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啊,是这样的。”
接下来,王惠贞费了老大的劲才用刚学会的基本上能交流的佬葫话给主人讲了家乡斋姑娘的风俗,还有自己当斋姑娘的决心。
“嗯--不是,不是。”主人把佛珠还给王惠贞,他摇着头,用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她,满眼狐疑地说:“不,你这是在骗我,你不愿意嫁人,是想以后找机会逃跑,如果嫁了人生了娃儿,就不好逃跑了,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王惠贞:“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只要你不把我配人,我为你家干一辈子活。”
男主人冷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们的佛是你们的神,不是我们的神,他管不着我们这山里。”
王惠贞大声说:“不!我的主人,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佛--佛管天上天下,也能管这山里,你要是把我配人,不但我会受到佛的惩罚,你也会受到佛的惩罚。”
男主人抬手就给她脸上一巴掌,愤怒地说:“别给我说那么多!母牛就要生小牛,女人就要生小孩,这才是神的旨意。我给你配男人是为你好,是听遵从神的旨意,你必须配男人,就今天晚上!”
这时,王惠贞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直直盯着男主人说:“你要是不相信我,你要是强迫我配人,我--我就死在你面前,别说小奴子,我叫你连我这个大奴子都得不到。”
话音刚落,王惠贞已猛冲向院中的一棵核挑树,一头撞了上去。女主人和木官忙扑上前把她拉起来,她已头破血流,昏了过去。
在那猛烈的撞击之际,王惠贞感到自己一下子飘起来了,驾着一阵红红的风,她飘到了一个红红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她看到了正在赶马的爹爹;看到了正在田里劳作的母亲和弟妹们;看到了高高在上正在讲经说法的佛祖;看到了儿时在油菜花丛中象只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的自己;
还看到了埋在土里的张道松的那截手指,看到那手指在泥里象个扁豆,已发了芽,那芽弯弯曲曲,可怎么也不能破土而出……
当王惠贞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院角的草堆上,时间已是第二天的早上,旁边跪着阿稞玛,她正端着一碗水,她身后还站着男主人和女主人。
他们见她醒了过来,也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女主人看着她说:“好一匹烈马,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
王惠贞心里明白那是因为他们看见她没有死,可以少受一份损失而欣慰。而她却为自己没有死成而在遗恨中增添了一份担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主人安排阿稞玛照顾王惠贞,并给她们增加了不少荞粑,还时不时地给她们一些吃不完的猪肉和羊肉,也没有再在王惠贞面前提起要把她配人的事情。
倒是那个木官时不时地来看望王惠贞,王惠贞发现他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有一次,木官对她摇着手说:“你不要那样。”
她不明白木官说的“那样”是哪样,是不要寻死?还是不要拒绝配人,她没理他。
这以后,男女主人对王惠贞的态度也比以前和善了许多。
也许他们了解了自己斋姑娘的身份,从而对自己的行为有所理解和同情吧,或许是自己的举动感动了菩萨,菩萨在软化奴隶主铁石般的心肠?王惠贞在养伤的日子里这样想。
几天后,王惠贞已恢复了身体,她又和阿稞玛一起为主人家当牛做马。
这天早上,她们俩一起到后山坡上放牛。阳光明媚,如洗的蓝天上悠闲地荡着几朵早行的白云,葱茏的树林里溢散出鸟儿们交相的歌唱。
青青的坡地上,十几头牛正埋头啃嚼着鲜美的嫩草和草上的阳光,它们不时地在美餐的间隙仰头对着青山发出几声哞哞的叫声,仿佛在询问群山,何处才是它绵绵的群峰边最外的一道岭。
王惠贞看着眼前渐熟的景象,不由自主地又遥想起自己的家乡,可令她奇怪的是,金谷坝上星罗棋布的房子,那些一块一块方正的稻田,仿佛正在被越来越浓的雾笼罩着,她觉得家乡的那一房一街,一草一木,还有那一张张熟悉的乡亲的脸,在她的心目中,正在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不明白为何被抢上山离开家乡才不到一年就会有这种感觉,她觉得这是一种不正常的感觉,这似乎意味着什么,但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她也不清楚。
“阿姐,你真的一辈子也不嫁人吗?”王惠贞的遐思被阿稞玛的问话声打断,阿梨玛看起来比王惠贞大,可实际上她比王惠贞还小两岁,她叫王惠贞“阿姐”。
王惠贞从绿得亮眼的山林间收回自己飘游不定的思绪。
一看,阿稞玛正手拿一根刚摘下的小树枝,一边扯着上边的树叶玩,一边若有所思地着着自己。
“是的,阿姐一辈子也不嫁人,我对佛祖发过誓的,如果违背了誓言,是要遭天打雷劈的。”王惠贞拉着阿稞玛的手说,现在,她觉得阿稞玛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阿稞玛后退两步,象欣赏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般欣赏着王惠贞,她微笑着说:“阿姐,你不嫁人真是太可惜了!你看你,眼睛象清亮的山泉,脸蛋象明亮的月亮,腰身象那棵挺拔的树,手长腿长,你简直就象主人家那匹油光水滑的俊马,你应该让人来骑你,要不太可惜了。”
“你这丫头,是你想嫁人了吧。”王惠贞说的这句是汉语,阿稞玛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她说的是什么。
王惠贞用佬葫话说:“阿妹,我教你说汉语吧,好吗?”
阿稞玛点头,兴奋地说:“好好,你教我说汉语。”
王惠贞害怕,害怕再这样下去,她会连家乡的地名和乡亲们的姓名都会忘记,会连汉话也不会讲了,她要教阿稞玛说汉语,只有说着汉语听着汉语,家乡的一切才不会从自己的记忆中渐渐模糊,渐渐消失。
金谷坝,现在成了她梦中的圣地。
王惠贞看着天上的白云,那一朵朵白云看上去象一个个人,这个是云忠,那个是刘叶贞,那个是张道松,还有那个,就象坏蛋胡仁奎……
亲人们啊,乡亲们啊,你们在哪里?你们在找我吗?你们在想我吗?
想着想着,王惠贞突然想起静妙师太写给的那四句偈语:“木兰骏马陷关山,硝烟弥漫人未还,日新月异禅堂摇,双帘痴梦情两难。”
头次找林芳贞解这偈语时,她认为“木兰骏马”预言的是她女扮男装进马帮,如果那真是预言,那么“陷关山”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陷关山--陷关山?……”她反复地念着这三个字,陷在关山这个地方?关是哪里?不对不对,难道是--陷在山里?关在山里?
她突然浑身一颤!自己现在不就是被关在山里吗?
这偈语难道真是预言?要真是预言,那后面那三句话意味着还会发生很多事情,也就是说,自己不会死在这山里,后面还有很多事情在等待着自己。
这真是预言吗?她想着想着又怀疑起自己来了,也许这不过是自己的曲解罢了,可--要真是预言呢?
亲人啊,我象牛马一样,被关在了这深山里,你们在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