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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楹还能醒来吗。”
城郊老旧楼房外，常人看不见的梦魇幽幽飘在一间房屋的窗前。
它生得很美，美得娇艳，却冷得透彻。
它不想进去，只透过窗户，静静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孩，面容红润，却一直睡着。
“你说……楹还能醒来吗……”
再是一句，两个一模一样的问题接连发出，也不知它是在问谁，语气淡淡的，又像是自言自语，在等着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忽而一阵风过，楼上飞下的纸飞机忽悠悠拐了个弯，穿过梦魇的身体飞出去。
梦魇呆呆看着那纸飞机，又听见楼上小孩玩闹的声音，怔怔伸出一团烟雾……
它想用烟雾凝成的“手”感觉感觉……
风，到底是什么……
它早已无法感触这些东西，从它带着无尽的冤屈、痛苦、悲哀、仇恨醒来后，它就已经与其他生灵不同了。
没有嗅觉，没有味觉，没有触觉，没有……
同为生灵，“他们”多少还能感知到什么，或是风，或是甜，或是冷暖，或是被触碰……
但它失去了太多，最后连一颗真心也快失去了……
“你不去吗……”
一声苍老又温和的声音响起，梦魇回过神，向发声处找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不用找了，老身山神……”
梦魇这才反应过来，山神无实体。
它恹恹道：“打扰山神大人了，我这就离去。”
“留下吧，多陪陪她……”
山神的声音在风中阵阵回荡，其中满含的无奈、悲苦之情层层加深……
“虽说孩子们日日照料着，将她护得比以往好一万倍，但她仍旧需要故人相陪。”
山神顿了顿，又叹息道：“楹这孩子重情重性，心又是至善，从未做过坏事，又缘何遭此一劫啊……”
梦魇不作声，只是默默听着，幽幽飘着，愣愣看着。
“罢了……”山神见着梦魇的样子，喟叹一声：“去她身边吧，幽主、镜神已然去了，你也……”
“她不喜欢我，不去了。”
“……”山神沉默了片刻，还是问道：“你当真不想唤醒她吗……”
“……”
见梦魇不答，山神不停地叹气：“楹已然改变了，她自散气运，自断红线，同大自然做交换，她宁愿用自身所有守护这片土地……”
山神再次停顿，从四面八方投射出殷切的目光，他看着梦魇，希望它能改变主意。
可梦魇还是一言不发，只死死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儿。
它双眸中铺天盖地的冷意竟缓缓化开，化为灼灼暖流，直向楹涌去。
它不答话，仿佛沉睡的楹已经耗去了它所有的精力，以至于连话也说不出了。
山神收回目光，周遭都透着浓浓的失望气息，想说的话临到嘴边，却又是一问，多添了一层希冀。
他幽幽说道：“她已然不再算是‘旁观者’……你呢，你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分明是你情谊最深……你当真还要袖手旁观？”
梦魇似乎是被“旁观”二字刺激到，浑身震了震，眼神也冰冷下来：“难道我们有能力救谁吗。”
山神听出了其中不容置疑的意味，却还是将这当做一个提问，他答着，声音坚定：“楹身为人类尚且能救，你又有何不可。”
“……救了有用吗？”
山神语气缓缓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不求回报……”
梦魇只觉心中冰冷，眼中也泛过几许凌厉之气。它想，这便是冰的触感吧，和心寒是一样的。
良久，它才咬牙切齿道：“楹付出的可少？她救过不少人，可她得到过什么？不求回报，这话说得好，你们都是圣，人。”
山神刚想再说什么，却无法插话。
梦魇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每一句都压抑着汹涌的怒意，它说：“人，最是会忘恩负义。不救是冷血，救了又是虚伪、心机、不怀好意。楹即便是一直不醒来，也比那样绝望活着好！”
山神还是头一回见它生气，怔愣了半晌，又继续劝道：“你也曾为好人陷于梦魇而伤怀，楹愿舍身相护，那定是……”
“是！”梦魇出声，却是眼波流转，满含悔恨。
它冷冷道：“我也曾心善……但你不觉得，你们盼着她醒，只是为了她的力量吗。”
“……”
“你们在乎的，真的是她这个人？”
“……”
“据我所知，你、镜神、门神，真的是神吗。”
“……”
山神沉默了。
又过了许久，梦魇终于按捺下五味杂陈的心绪，平平淡淡地看向楹。
它的眼神重又覆上一层薄冰，看似冷漠至极。
山神仍不放弃，见它冷静之后，便继续道：“……她之所以有这种力量，难道不是你一手磨炼出来的？你若真厌恶了人类，又何必教她。”
山神一心希望它唤醒楹，可梦魇却并未顺他的意，好像忘记了当初楹梦里所有的苦难都是它造成的。
它只是满目寒霜，低沉地哼了两个字：“……虚伪。”
……
零星幻世，日月之境南某偏僻山洞外，一只小小的白色三尾灵狐正在洞口垂落的紫藤萝花帘下蹦蹦跳跳地追着自己的小尾巴玩闹。
她叫莫莫，是三尾灵狐族的第八个孩子，是最小的女孩儿，已经一百一十九岁啦！还要再活好几百年呢～还要再吃几百年的糖果果，再玩儿几百年的小尾巴，再撒几百年的娇！
嘿嘿嘿，她想得美美的，忍不住化成了人形，躺下来缩成一团小丸子嘻嘻嘻打着滚笑着。
家人都喜欢叫她小八，可是她不喜欢这么叫，她还是觉得莫莫这个名字最好听！
突然脸上痒痒的，她伸手一摸，竟摸到一根细细的红线，她坐了起来，拿着红线左瞧右瞧，又拉着扯了扯，诶还挺结实！
还想再玩儿玩儿，却突然想起娘亲说的，红线是姻缘。她赶忙拿着红线冲进山洞，一把扑到娘亲怀里。
她低着头在娘亲怀里蹭了又蹭，滚来滚去，把她自己给乐得咯咯直笑。
她的娘亲可厉害啦，她的娘亲可是姻缘神！掌控人世姻缘，牵红线断红线那可是绝活！惹谁都千万不能惹姻缘神的～
她蹭着蹭着又转过头去看一旁的五姐莫灵灵，嘻嘻笑道：“五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好美好美好美呀，天仙下凡啦！”
莫灵灵本来正坐在桌边品茶，这下被小八这么一夸，差点儿将口中的茶喷出去。
偏偏莫莫又好死不死地来了一句：“五姐好好喝茶呀，别喷出来啦！”
要不是母亲在，莫灵灵简直想上前提着小八的后颈皮子就好生教训一顿。
……这熊孩子！从来就不给她面子的！
这边莫灵灵还在对着莫莫挤眉弄眼，莫莫却是在拿着红线给她娘亲看了。
“娘亲娘亲，莫莫又又又捡到一根红线哦～也不知道是谁放在洞口的呀……”
她把那根细却精致又坚韧的红线放到母亲手中，搓搓手，两眼放出精光，激动地等待着娘亲讲述这根红线的秘密。
她的小尾巴一不小心给露出来了，摇啊摇的，逗得一旁的莫灵灵掩唇轻笑。
姻缘神拿着这陌生的红线，心下合计着，这绝不是自己编的，又看着小八满眼期待摇着尾巴扭着屁股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而后掐指一算，她却僵住了。
莫莫仰着头，看着娘亲的笑容从脸上慢慢褪去，她有些害怕，立刻起身往后挪了挪，十分委屈又可怜地跪在了地上，三根小尾巴也软绵绵地趴了下去：“娘亲，莫莫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姻缘神这才回过神来，眸光闪动，看向小八的时候一滴热泪脱出眼眶滚了下去，浸润在了手中的红线上。
她连忙将小八抱起来，抱在怀里哄着：“是娘亲太激动了，吓着你了……”
莫莫用小尾巴去蹭娘亲的手，嗓音糯糯地问着：“娘亲，是坏事还是好事呀？”
姻缘神摸了摸小八的小尾巴，又是流出几滴泪，面上却是笑得明媚：“是好事，大好的事，且再等等，故酒哥哥便能一切圆满了！”
莫莫一听差点没蹦起来，她的小尾巴摇得更欢了，直挠得姻缘神阵阵酥痒，没法子，只得将她放在小石凳上。
“娘亲，这个故酒哥哥，还是之前的那个故酒哥哥嘛？莫莫都捡了三次红线了，全是他的！”
莫莫坐在小石凳上，手指不经意地挠着小耳朵。
莫灵灵十分端庄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八和母亲，眼下又瞧着小八收起了尾巴，却把耳朵露了出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长不大啊……
姻缘神看着小八可爱的模样，只是轻轻应道：“是啊……”
莫莫皱了皱眉头，又挑了挑眉，活像一个小大人似地问道：“那娘亲是喜极而泣？那……是上上次的夕照姐姐还是上次的灵之姐姐呀？”
姻缘神微微苦笑着，声音柔柔地说道：“都不是，也都是，他们太苦了……”
莫莫眼瞅着娘亲的脸苦着苦着又快要哭出来，她急了！
她可不想看见娘亲哭，娘亲要是哭，最好是躲起来哭，要是让爹爹看见，准得发火，爹爹就是个大毛狐狸！凶得很……
于是莫莫赶忙劝着娘亲说：“娘亲千万莫哭，这事儿不怪您，怪司命！”
姻缘神冲她笑笑，定了定心，将思绪理好后，便从木桌上拿了锦盒，将红线收入其中，妥善保管。
能圆满自是最好。
……
此时，烟云缭绕处，一位红衫白发老人正拄着神杖慢慢走着，感应到红线已被姻缘神妥善处置，他点点头，捋着长长的白胡子，满意地笑了几声。
雷神路过，冲着红衫老者微微拱手，也是笑着同他寒暄几句：“月老，这快打雷下雨的天气了，还出来忙业务？”
月老又是笑了几声，缓缓说道：“受自然之托，小老儿我送个红线，也算是圆了此处一个因果。业务繁忙，我就先行离开了，雷神珍重啊……”
月老一拱手，扬袖大笑着离去。
雷神也是一拱手，亦是道了句：“珍重。”而后便去布雷了。
……
此时此刻，零星幻世中，日月之境南边的月灵山上，吴灵之正在同吴忍冬和王八商量事情。
她插着腰，十分郑重地宣布：“我要建个江湖门派，名字就叫——‘夜来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