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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支五百骑的精锐,奔驰在河东郡最南端的大阳县境内。
领头的年轻人一路呼啸高歌,鬼哭狼嚎。虽说麾下亲卫欣赏不了歌声中的美,却能体味到他此时畅快的心情。
这支部队,无疑便是何瑾及亲卫。
前三天将该拜会的人都拜会了,又等到朝廷的任命及官服印信,当下便从陕县渡河向北,至茅津渡上岸,进入大阳县。
至于说跟虎牢关的大部分汇合?......
他可真等不及。
命人传了一封信,让高顺代为统率进军,约定在河东郡治所安邑后,就迫不及待地启程了。
毕竟装孙子足有两年,才离开了董卓,又拥有了自己的地盘。心中就如燃着一把火,恨不得立刻就赶到安邑县,结束处处被掣肘和暗算的日子。
最主要的是,此番不打将旗、惊扰地方,先行赶赴河东。也算是一次微服私访,可以直观全面地了解下河东的民生及形势。
此处大阳县是古虞国之地,北倚中条,南接黄河,自古便是河东与中原的粮运、盐运和行军要道。
境内有茅津渡、大阳渡两大古渡,加上洪阳、郖津几个小渡口,直面黄河对岸的弘农郡陕县。
历史上假道伐虢、唇亡齿寒、伯乐相马、按图索骥等故事,均发生在此地。
进入大阳县后,一行人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此时他们已翻过了七八条沟壑,大多沟壑都深有百丈,宽达数里,长不见头尾。即便此番全是轻装简行的骑兵,通行也十分艰难。
也由此,何瑾明白了董卓麾下最精锐的飞熊军,为何在河东征战了一年多,也难以彻底击败白波贼。
在如此复杂的地形下,骑兵的优势根本难以发挥。
而熟悉地形的白波贼却能攻能守,一旦失利,随时可退入山岭或沟壑。山岭和沟壑又多半相连,根本不惧董卓的兵马追到。
如此白波贼攻如野火侵袭,席卷八方。退又如群鸟散林,无影无踪......
飞熊军哪怕真是会飞的熊罴,对付起来也如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稍微不注意,还会被扎得浑身是血。
不过,相对于这复杂的地形及难缠的白波贼,他更注重的还是民生。
随着渐渐更加深入河东腹地,适才的畅快之情便再也消失不见,开始被一层浓重的阴云笼罩。
越往北去,百姓的生活明显就越困苦:残破的成片茅屋,衣不遮体、面黄肌瘦的民众,都与雒阳和长安的老百姓,不可同日而语。
“主公,雒阳和长安的百姓虽朝不保夕,可这里的百姓......”典韦蹙着眉头,似乎想说出个合适的形容词。
“这里的百姓,已在水深火热中。莫说是生活,连生存都已不知是什么。”此时一行人已来到一处村落,眼前大片农田荒芜,长满了野草。
偶尔零星可见的几个人,全都衣衫褴褛在田里劳作。何瑾甚至还看到一位身怀六甲的妇女,费力地抡着锄头.......
最可怕的是,他他们的眼神。
一双双绝望到麻木的眼睛,何瑾甚至觉得,就算他突然下令,让亲卫冲上去杀光那些百姓,百姓们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因为那样对他们来说,似乎更像是一种解脱。
“去将这个乡的啬夫、三老、各亭长寻来,就言我等要在此留宿一晚,莫要惊扰了百姓。”看着天色渐晚,何瑾便下令就地休整,想更真切了解一番河东百姓的生活。
《汉书》中有云: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其中三老掌教化;啬夫掌诉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
至于有秩和啬夫区别,是人口达五千人的乡,由郡指派一人为有秩;不足五千人的乡,由县指派一人为啬夫,职责都是一样的。
眼下这个乡,人口明显不足五千,负责事务的自然是啬夫。
等了没多久,亲卫便带着几个人过来。何瑾看到他们大多数畏畏缩缩,但也有眼露恨意的,敢怒不敢言。
眼珠稍微一转,便明白其中缘故,环了一礼道:“各位长者,在下乃游学士子,路过贵宝地想借宿一晚。一应饭食、住宿等费用,都会按长安物价奉上,恳请诸位行个方便。”
说着,何瑾又让亲卫拿出一些五铢钱和丝帛。
那些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恨意才消解了不少。
他们也不傻子,早看出如此精良的亲卫,不太可能是哪家贵公子的私兵。但人家如此彬彬有礼,还会掏钱补偿,不是那等呼啸来抢的恶霸,就足以令他们心安了。
只是,他们还是为难。
其中一位老者,战战兢兢地行了一个不标准的礼数后,才道:“这位阁下,借宿倒是没问题,但我等此处早已无余粮......阁下往前再行百里便是范家,何不到他那里借宿?”
范家,应该是这个县里的豪强了。
一般士子游学结交人脉,也都是拜访这等家族。老者是真想不通这贵公子既然有钱,为何会不去住大宅子,反而住他们的茅草屋。
“哦......没吃的啊?”
何瑾却不回答老者的问题,反而自顾自言道:“没吃的也行,我们其实带着干粮。住的话,也不用劳驾诸位,划片地方给张破席子就行。”
说着,又将那些钱财和丝帛推理一下,道:“不知诸位可否行个方便?”
“哦......”老者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同身边人隐秘地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嗯......这贵公子,应该是个傻子。
基本实锤了。
但有钱不赚王八蛋,当下便四处安排起来:扯着嗓子招呼亭里的百姓,取水的取水,送席子的送席子,还特意将何瑾安排到亭长的家里。
汉代的亭长大概相当于,何瑾前世的派出所所长。当初汉高祖刘邦没反秦时,便曾担任过此职。
可这个亭长的家里,真可谓家徒四壁,还到处透风漏雨。唯一比百姓强的,是他们院子外围了到腰的土夯墙,多了几间破房子。
何瑾一进入院子里,就看到一间破屋子的炕上,躺着一个幼童。幼童面色火赤,却夏天盖着棉被,炕旁还放着一盆水,正痛苦地呻吟着。
“这是?......”他见状极为惊愕,却也未自作主张,而是向一旁的亭长问道。
“此乃犬子发寒热病,老儿无钱请医匠。又值农忙之时,家里没人照料,只能让他热了喝水、冷了盖被子。”说着亭长的泪就流了下来,上前又喂那幼童喝了几口水。
做完这些,似乎又觉得慢待了何瑾,便大声喊道:“婆娘呢,不是早派人去叫了么?家里来了贵客,不回来帮着招待,还在地里忙活什么?”
话音落下,一个骨瘦如柴、年岁同何瑾一般的年轻人跑来过来:“兄长,嫂子要生了。”
“听说家里来了人,她着急忙慌往家里赶。可走到破庙的时候肚子忽然疼起来,兄长快寻人找稳婆......”
这时候,何瑾才彻底惊了:“适才地里那位身怀六甲的妇人,便是尊夫人?”
“啥尊夫人,现在救命要紧!”亭长当时一个头两个大,再顾不上何瑾等人,赶忙跑了出去。
他说的没错,古代女人生孩子,其实就是在过鬼门关。
而直至这一刻,何瑾才真切感受到河东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并且,这还是亭长之家,那些无依无靠的百姓,早不知饿死累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