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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风华素来最爱一卷书。书名唤《凤凰台》。
书中并无什么惊艳绝伦的句子,唯有一句,让慕容风华彻骨难忘。
“凤凰双双成一对,飞去飞来烟雨秋。而如今,凤去了,凰空留。”
每每读到此句,慕容风华总神色缥缈,常忆起那个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他的阿灼。
自往赴江浙一带治水后,便已入了梅雨时节。
窗帘外,细雨绵绵,丝丝缕缕。便好似那彻骨的相思,缠缠绵绵。慕容风华倚在榻上,突然惊起,嘴上喃喃:“阿灼,阿灼。”
可回应他的,总是一院凄寒。
慕容风华摇摇头,唤道:“德禄,替我更衣。”
德禄是顺惠帝指给他的大太监。他麻溜的小碎步上前,择了一件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替慕容风华换了上。
慕容风华肤色白皙,更显英挺。他拿了一把油纸伞,欲踱步出殿。德禄道:“殿下,如今外面还下着雨,您要去哪儿?”
慕容风华敛下眼眉:“我去瞧瞧太后。”德禄便不再言。
御花园往日群芳争艳,如今却是有几分死气沉沉,原先盛放的迎春被雨水打得蔫蔫的,低垂下了头。
透过细雨朦胧,远处的高台上,站了一个人影。慕容风华微微凝眸,似乎在忖着什么。
突的,慕容风华想到了什么,疾步向台子走去。
台子上的人,身着菊纹上裳,披着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分明是太后喜的纹样。
慕容风华声音温润:“皇祖母。”
台子上的太后轻轻的转身,似乎轻轻一颤。她仔细的盯着慕容风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眼眶湿润。
“小酒儿?”
慕容风华听到这个称呼,神色动容。
记得他小时候,最亲的便是皇祖母了。因为皇祖母最是和善,不像母后,总要他背诗文。
有一次,他偷偷尝了太后宫中的青菊酒酿,醉得东倒西歪的。后来,太后总戏称他为“小酒儿”。
“小酒儿。”一如幼时,面容慈和的老人这样唤他。慕容风华声音微哽:“皇祖母,孙儿回来了。”
太后忍不住搂住他,一遍遍的轻轻抚着他,“小酒儿?,小酒儿。”
慕容风华扶着太后,听着太后絮絮道:“小酒儿,你怎么与皇奶奶生分了?以前你可是叫我阿奶的呢。”
慕容风华声音沉沉,眼眸微红,“阿奶。”
太后连连应道:“诶,好孩子,好孩子。”
雨丝轻轻打到慕容风华和太后的脸上,太后拉着慕容风华,眸子微闭:“小酒儿,你可知这台子叫什么?”
慕容风华摇头。太后声音缥缈:“凤凰台。这个台子,从始祖时,便在了。”
凤凰台,凤凰台!慕容风华神色一振,那本书卷,莫非是始祖时期的物件?
太后仍闭着眼睛,继续道:“关于这个台子,曾有一句话刻在台子上。”
她声音空无,似乎隐在细雨之中。
“那是一句诗。凤凰单只振翅飞,飞往飞来觅晴空。游河畔,凤初来,凰当中。凤凰双双成一对,飞去飞来烟雨秋。而如今,凤去了,凰空留。”
慕容风华眸色惊异,这句诗,这个台子,是巧合还是……
太后突兀的睁开了眼,“这句诗,相传是许久以前一个道长卜下的预言,他曾入宫,说的话,哀家仍记的一清二楚。”
太后手心几不可见的微微发颤。“他说,凤鸣九天,凰落四海,呜呼哀哉,龙命踏彩。”
慕容风华细细的咀嚼着这句预言,面容染上薄薄的疑惑。
太后却不再言语。
再次披上菊花纹路的鹤裘,太后迎着雨丝,慢慢的离开了台子。
慕容风华目送着太后的背影,也闭上了眼。
阖眸掩上的,是多日来唯有在皇宫中才会有的疲倦。
不知阿灼,是否安好。
凤凰台直直对过去的,便是重华宫。
重华宫玲珑小巧,比不上凤鸾宫的大气,可是,却从来是后宫女子争抢的地方。
它胜在巧。
重华宫墙上,用十二颗白玉明珠松松的嵌在边角,每逢月明之夜,总是朦胧的透出一层光亮,加之宫内有一处高高的亭阁,人站在亭内,竟是堪堪与月亮同辉,妙极了。
薛贵妃圣眷最隆,顺惠帝便将重华宫指给了她。
此时,天微微罩上一层灰暗,风雨愈加急骤,快要傍晚了。
薛贵妃便懒懒的卧在亭子内搭的软榻上,旁边斜斜的放着一管紫萧。
她年且三十,却赛那豆蔻女子。
纤纤的身姿外穿着绣着金鸾的碧霞罗,里面套了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手挽绿罗翠软纱,灵蛇髻旁斜插一朵芍药,黛眉似娇横远岫,绿鬓淳浓若染了春烟般,让人心旌荡漾。
难怪顺惠帝这般喜她。这样的容貌,举世无双。
“琼脂,皇上今日可来?”宛如玉水淙淙,黄鹂鸣翠般的声音清幽的传来。
唤作琼脂的宫女不敢怠慢,忙回道:“禀娘娘,养心殿那边传了消息,皇上来的。”
薛贵妃闻言,悠悠的笑了起来。
“来呀…那便来吧。”
她唤过琼脂,“替本宫把那件倾城富贵拿来,点翠头面也拿来。”
薛贵妃,原是最爱唱戏的。当初一首牡丹亭,勾了京城多少儿郎的魂。其中,就包括顺惠帝。
后来,她入了宫,便很少唱过了。
琼脂手脚极快,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已匆匆取来。
薛贵妃素手轻轻抚过头面上冰凉的点翠,蓝底青纹,是她曾经最纯真的执念,可是终究,连这最单纯的物什,也要沾染些污秽了。
她冰凉的笑了一下,终究开了口。
“替我换上。”
太阳落了山,晚霞余晖倒还有一二,浅红色掩映了漫天的云朵。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茶糜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听生生燕语明如翦,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一声昆腔,绵绵柔柔。
顺惠帝不知何时站在了薛贵妃的身后,眸中,是从不曾见的深情。
“芙儿。”
薛贵妃听得这样一声,似是受了惊吓,身子斜斜的歪向了地上。顺惠帝低低呼了一声,疾步上前,接住了薛贵妃。
薛贵妃靠着顺惠帝硕壮的胸膛,羞红了脸。
顺惠帝小心的抱紧了她,声音浑厚:“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般不小心?”
薛贵妃半羞半恼,别开了头,声音发闷。
“皇上这般捉弄臣妾,臣妾不理皇上了。”
顺惠帝闻言,低低的笑着:“可是恼了?好了好了,朕给你赔罪,莫要再气了,嗯?”
薛贵妃眼波流转,声音已然含了几分娇媚。
“皇上最坏了。”
顺惠帝最受不得她这般似娇似嗔,闻言早已情难自禁,将怀中玉人打横抱入房内,挑下帐帷,霎时一室靡靡春光。
可没有人知道,薛贵妃轻轻叹息了一声。
终究啊,还是白穿了这倾城富贵。
这边红罗帐暖,凤鸾宫内,却是冷冷清清。
皇后坐在桌边,面前是满桌的佳肴。今日是她初入皇宫的日子,是顺惠帝约好一定会来的日子。
她兀自看着窗花出神。他,还是没有来么?
赤玉不忍,上前劝道:“娘娘,听重华宫那边的消息,皇上已经在那儿歇下了,娘娘还是早些用了膳罢,今日,皇上恐是不会来了。”
皇后轻轻笑着,拨着面前的米饭。
“我又怎会不知他今夜不来?不过,不过是在等一份莫须有的情爱罢了。”
桌上的烛花跳了一下,映照着皇后沧桑的容颜。
皇后笑得通透,却也笑得凄寒。她轻轻倒了一杯清酒,一口饮尽。
“这份莫须有的情爱,我早该明白的呀。”
皇后一向不饮酒,如今骤然饮下,又饮的这般急,没过多久,面容上便微醺了。
赤玉心中极心疼,屏退了下人,扶着皇后来到床榻上,为她褪去了鞋袜,欲退下,突然,手腕被皇后拉住了。
“赤玉,陪我说说话。”这一次,她没有自称本宫。
赤玉知道什么时候该讲礼数,什么时候不该,于是她轻轻坐下,重重的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