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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花寂升入重点高中以来的第一个运动会。
往年也有,之前不讲是因为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
实际上自小学时期开始,校园运动会都是花寂有心避让但避让不开的集体活动。
别人盼天晴,如期召开;
她只盼****,利落取消。
什么体育精神,那可能只存在于场上运动员的身上,存在于大喇叭不断高声重复的口号里。
花寂甚少看见什么体育精神,她看见的是场下,一个鲜明的贫富分级场,上演着社会分层,放大她的猥琐。
当然,这些大部分都是发生在女生之间。
有足够多的女孩子的地方,从来都不会简单。
几乎每一个年纪每一个年级每一个班级,女生都是抗拒上场体育运动的,(文科班本来女同学就多,这个难题避无可避,另算,),于是这就演变成某一群人的狂欢,她们各自形成不同的团体,在旁人热火朝天的比赛背后,她们只需要从包里源源不断地掏出不同的零食分享,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八卦娱乐谈天说地即可,真是无忧无虑地,好不自在。
好多年前,不太成熟的花寂曾经为了迎合这种气氛,符合她自诩的女王人设,做过见不得光的、偷鸡摸狗的事情,最终换来非一般恶劣的毒打,为此留下了不浅的阴影。
此后,在心智上她可能接受了自己两手空空的现实,也学会了镇定自若和富足的同学们相处,但是心底最深处的一份尴尬并不会因此而消失。
在她的心底,不卑不亢并不是出自她足够坦然的本心,而是唯一的方式,她知道自己必须以坦然的方式面对而已。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成为一个小透明。
在班里,运动会开始的一段时间,体育委员一直在倡议宣导,为迟迟完成不了的报名任务抓耳挠腮。
他最大的难题在于,理科班的女生不多,来来去去就这几个,而且大家都在推诿,那些女子类的项目真的很难报出名单。
花寂旁观,心想着实够呛。
淑女如杨溢;
公主如徐可儿;
面黄如张文丽,这一类怎么可能给你上场竞技呢?
瞅着提交名单的日子逼近,好说歹说,女同胞们还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体育委员都要气爆炸了,他恨不得抓几个男生男扮女装去比赛充数。
当下,苏娅果断冲出去救场。
以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身份和荣光,英勇无敌地当众直接报了女子800米,女子100米,女子4乘以100,女子4乘以400的接力赛,还有女子1500米耐力赛。
一口气报了这么多,全班哗然。
体育委员流露出“敬你一条好汉”的神情,还是很理智而中肯地劝道:
“女壮士,在下是佩服你的,但是你这个800米,100,米,还有1500米可能在时间上会冲突的,到时候你没有力气同时跑1500米和800米的,所以我觉得你得放弃一个。”
“那你这不是没人报吗?”苏娅没好气地说。
花寂想她应该是说给其他女生听的,牺牲自己换来其他人的责任心,不由得也在心里喊了一声“女壮士。”
既然如此,好吧,那就一起英勇作战吧。
——“800我来,你得原谅我,1500米,我可能也有点虚。”花寂说。
她公私心皆有。
于公,曾经在班委会身居要职的她,很明白职责背后的无助,总要有人配合工作才能顺利开展,而且冲在前面带头的领袖也不是她,是苏娅,她愿意陪着苏娅一起支持与响应;
于私,名次什么的不重要,反正没事闲着也是坐立难安与淑女公主们格格不入,倒不如让自己有个热闹的去处。
本来花寂以为自己的血性足够令苏娅感动了,没想到苏娅说:“不,我的计划里你还有4乘以100,4乘以400.”
嗯?
“不不不,其实你可以考虑给我来个标枪、铅球什么的扔一扔。”
苏娅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说:
“这些是岑琳的任务。”
于是岑琳的命运也就这么被安排下来了。
大家一起这么久了,知道岑琳并不是什么矫情掉链子的人,她知道自己的项目以后反而笑开了花,毕竟比起花寂的跑步,她只不过是立定投掷,够清闲了,没的说没的说,完美~
万事开头难,其他体育项目的人员名单,也就这样陆陆续续的,或者说半推半就地,敲定了下来。
校园运动会持续三天,场上有序不紊。
至于场下,师太也没怎么出现,她和其他班的老师们坐在其他位置续话。
讲真的,她真的是高估了这些学生的自我约束能力,也高估了班干部的管理效率,基本没有章法。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只有是他们一个班不听话。
本身相邻两个班的感情总是格外好,就像胖子和陆一诺,他们那一伙总把他们两个班比作兄弟班。
那么这下好了,兄弟班之间少了平日上课一分为二的坚固围墙,在这体育坐席台上,头顶是蓝天白云,一旁是成荫绿树,眼前可不是传播知识的讲台。
这意味着什么?
自由啊,来之不易的自由啊!
班级阵型再没法得到保障,从而形成了我中有你中有我的亲密状态。
花寂也得以有这样的机会,趁着陆一诺不在班级位置,和胖子他们打打闹闹的时间,和舒语说了说话。
舒语身上一些凌厉的任性好像被收走了,她变得沉稳许多。
看见花寂脸上的疤痕还有迹象,舒语伸出手摸了摸。
就这一个动作,好像一个大了几岁的姐姐对小妹妹的无声关心,让花寂心里突然就柔软下来。
梁澈现在是班长,说他不管纪律其实也不公平。
毕竟他只有一张嘴,嘴里也在喊大家注意纪律。
但是没有用。
有运动项目的要提前准备,为了气势还要有同班同学跟上在场地旁呐喊助威,那么进进出出的人始终都有;
还有浑水摸鱼的,既没有项目,也没有去加油,比如男生们,程献啊王雷啊,一众同学就溜回球场打球。
油菜花的项目都在后面两天,干坐着也无聊。
眼睁睁看着流动的人多了苏娅就有了别的想法。
“花花,我们走吧~”
“去哪里?”
“去球场看UU在不在打球。”
噢,都快把这个苏娅男神的角色给忘记了。
一时半刻没找到岑琳,花寂和苏娅便自行开溜。
经过一个相对来说纪律很好的班级,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张珽所在的住校班吗?
他们就坐在操场圆圈转弯的位置,而且截然不同的氛围,大多数都拿着书本,时而看运动,时而翻翻书。
不小心捕捉到张珽的眼神,花寂心头一美。
她想象着张珽的疑惑,自以为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球场上果然有大把自己班的同学,UU也是在的。
那么高,那么显眼。
和UU在一起的是刘诗桐。
究竟是不是那种关系其实真不一定的,不过不得不承认她们很般配。
只是以花寂的判断,倒觉得他们是意气的“好兄弟”。
另一边,花寂想不通,苏娅自身条件那么好,和UU又是真的认识的,好几次他们在学校偶遇,不同于她和张挺,UU确实是会和苏娅点头示意的那种,那早些日子苏娅干什么去了呢?
她又不像自己,低至尘埃。
换句话说,苏娅明明是可以和对方平起平坐的人,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始终隐匿在暗处,而不是像岑琳一样早早把话说清楚、挑明白。
哲人心理学家阿德勒曾说:决定人们自身的不是过去的经历,而是我们所赋予经历的意义。
这少女的暗恋,于花寂的意义是孤独世界里,情感无处释放的自我慰藉;
那么于苏娅,又是什么呢?
“我只是喜欢这一种感觉。”苏娅说,“保持一定的距离,我觉得我是喜欢她的,也许我迈出去这一步,会有一个比较好的回应。可是如果一旦迈出去了,突破了那个安全距离,他可能暴露在我面前的是全部,包括我不喜欢的地方,说不定他上厕所不爱洗手呢?我觉得我没有这么大勇气去接受真实。更别提,万一迈出去了,并不是一个好的回应怎么办?”
花寂笑了。
可能听到苏娅草率的用词而觉得好笑。
也笑苏娅外强内荏,在感情的世界里摸索试探。
是啊,从来没有人教她们怎么去理解情窦初开。
苏娅很小就在外面体育管学学习竞技,父母亲给的培养方式多是在训练场上,来不得一丝方柔,所以造就了苏娅凡事硬刚的性格。
殊途同归,她和花寂,都有那么一点点“缺爱”,这一方面,在他们三个人也只有岑琳是幸福的。
花寂又想,也许,因为这个年纪,只适合一个人做一做春少女怀春的梦吧。
“我喜欢他,与他何干?”苏娅说。
花寂点点头。
看着看着,花寂想起个事情。
她向她妈提过要点钱买书,当时妈妈没有回应,后来妈妈倒是从不宽裕的手头上挤出了一点点。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花寂拉着苏娅,再溜出校门,去那个二手书店试着淘一淘能不能有她买得起,适合的辅导书。
大概看着时间,在书店里转悠着,选了一本关于英语的,一本关于物理的,还好勉强够支付。
可当她满心欢喜从书店溜回来的时候,发现大事不妙……
她俩被师太抓了个正着,才发现,教室里还站在一伙呢!
那一个一个的,像兵马俑一样,站在各自的座位上,自然全部都是打球的家伙们。
原来,自花寂和苏娅前脚刚刚溜走,他们班就被主席台点明通报,“纪律不加,人员不整。”
惊地师太赶紧小跑回班级坐席台一看,果然上上下下没有几个人,勃然大怒。
所以她这是来抓人来了。
“给我回去站好!”师太板着脸生气得很。
苏娅先进了教室,花寂在后面,没提防,就被怒不可遏的师太一把揪住。
当庭痛骂。
也说不清师太是故意对着花寂发火,还是正好花寂走在后面,所以脾气上来了恰好是花寂。
总之,当苏娅已经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的时候;
当程献王雷还有其他相熟的男生都在座位上罚站的时候;
她的位置应该也在座位上,而不是在师太面前,在讲台一侧,可事实是花寂在前面,承受中本应该是全部人共同承受的暴风骤雨。
师太的劈头盖脸地训斥,激动的时候还推搡了一两回。
这时候花寂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原本,她还觉得自己不应该擅自离开班集体,还有一份愧疚,可逐渐被愤愤不平所替代。
因为,说着无意听着有心。
她越听越觉得师太只是在骂她一个人,并不是全部。
比如:“成绩不好,想东想西,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敢情这些形容差生的词总不至于是讲程献他们吧?
上一回被老师这样训,还是初中考高中之前。
她还是当时的班主任心尖上的好学生,即使是炮火的重点,更多的用词都是对她循循诱导,乃至对所有人善意的提醒与苦心的规劝。
那时候的同学们,多么纯粹的为一个“考入省属重点高中”而努力奋斗。
眼下师太唾沫星横飞,花寂幡然惊醒。
她问自己:难道,当时的梦想,是考入这样的的学校,度过这样胡乱的学习生活,这就是大家都向往的地方?
这一年两年浑浑噩噩,似主动又似被动地被无形的大手推着在走,丢脸难堪的,见不得光的,是她要的吗?
正想着,猝不及防地,花寂被师太推了一把,一个踉跄。
显然她的走神,并不符合师太的预期。
花寂抬起头,看见一张化着妆的狰狞的脸。
“你说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外面——”花寂正想解释一番。
真的,自己没干啥坏事,就是买书去了,即便是没有组织纪律,或许看在她尚有一颗求学的心能够网开一面呢?
毕竟手里还拽着她刚买来的二手书,票据,足以证明啊。
可是,师太显然已经被气昏了头。
花寂因走神不说话也是错,开口回答竟又成了错。
她才刚刚开口,师太直接一个巴掌冲着她扇了过来,怒斥道:“你还敢强词夺理!”
这一巴掌比起自己爸爸的手感,那的确是弱极了。
但是,这一巴掌当众打下来,也惊呆了在场的其他男生。
对于他们来讲,师太打谁都行,万万没有想到,怎么会是对着花寂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出手的。
莫非,柿子要抓软的捏?
莫非,是杀鸡儆猴?
被扇的这一秒钟,对花寂而言像过了一个小时。
这是她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被打。
这是她第一次,被父母亲之外的人扇耳光。
她知道她背后是全部人的目光。
甚至包括她一心想回避不想提及的那个人,白星怿。
这一个耳光打下来,绝没有师者的爱,而是赤裸裸的践踏。
偏生在她最最最最不想看到这一幕的人面前上演了。
虽然花寂早已被家人打习惯了,但是不代表她没有情绪,不懂得反抗没有血气方刚的一面。
她曾经也是个好胜心极强的人,也是一个班级群体中的绝不平凡的王者吖。
她本来不是不可忍,而是这任意的一巴掌到了她的底线。
于是,她破天荒地抬起了她高傲的头颅。
独自应战。
她小眼睛瞪地圆圆地,有没有冒火不知道,反正她逐渐释放出她收敛了好久的暴戾之气。
她一字一句,声音平缓,冷静地向着师太发问:
“你凭什么打我?”
这眼神看得师太有些不自在,她还没意识到什么,不敢相信花寂会怎样,于是她又扇了两下,只是力度小了很多,似乎就是要表达一个动作,如她说的:“我打你怎么了,你在我班上我就要教育你。”
巴掌扫过她的脸,花寂的心肠更硬了。
她克制着,盯着师太的眼睛丝毫没有转移。
另一边,她打开随身的袋子,从里面摸出两本书,然后啪地重重摔在书台旁边的空座位上,这才提升音量,字正腔圆地说:
“你给我好好看看我干什么去了!”
花寂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师太很是意外。
见师太一动不动,花寂的嘴巴比脑子快多了,她脱口而出:
“打我,你凭什么可以打我,爸妈都不可以打我,轮得到你上手吗?”
又回到了普通的音量,但这句话力度不小。
直戳进了师太的内心。
当年她一把掌扇了刘诗桐,逼的刘诗桐离家出走,最后人家家里动用关系,在校长室她被要求给人道歉的一幕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当时校长只有一个立场,就像医患关系一样,老师和学生,体罚地好,那是承蒙家长不弃,一旦体罚被人揪住把柄,那是可大可小,激化矛盾的事情。
教育局说减负,谈尊重,老师动手,则是自己理亏。
师太僵住了,她不是没忍住,只是觉得花寂比眼前任何一位都好收拾…却忘记了她背后也是有那个当官的亲戚。
此时的花寂,不由得心里冷笑,呸!他爸妈啥时候没打过。
但,声势出去了,花寂不愿意再退让了。
只见她的嘴角,露出嘲讽的苦笑,她心里有着一言难尽的凄苦,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
不过这恰到好处的嘲讽式苦笑,在外人看来是对师太的王之蔑视。
其他男生全部瞠目结舌。
花寂往日慵懒,弱小的底层形象瞬间就被推翻了,他们整理了对花寂的偏见,只见她小心翼翼整个就高大威猛了起来,看她那嘴角的一丝嘲讽,是多么意味深长。
位于众多视线中央的花寂真的感觉特别没劲,这陌生的局势,她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那干脆依照本能吧。
她自顾自,往教室外走去。
至车库停车场,啊唷,她停下,居然忘记拿钥匙,真尴尬。
没办法,于是花寂又一言不发,谁人也不看,自行走回教室,把钥匙拿上,来去自如。
现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