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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皮第二天还是回红府了,他知道,师娘一定在等着他。门口白茫茫一片,白色的灯笼,白色的绸带,十分刺眼。
大厅中放着金色的棺木,棺木前有一个火盆,未烧完的纸钱还冒着烟火。陈皮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胸口就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的要命。
二月红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中,床上还有余温,他还记得前几天,丫头躺在床上,温婉着笑着。他还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
丫头的灵柩还在大堂摆着,尸体的寒意都蔓延到了二月红的心上。那样好的人儿,自己却没有办法保护,他真没用!
棺木还没有完全封上,陈皮见丫头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美好的让人不敢触碰。陈皮伸出手指,戳了戳丫头的脸,那个地方,丫头平时笑起来一样,脸角会有好看的酒窝。
一滴眼泪砸在丫头的脸上,陈皮摸了摸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湿润了。这是陈皮第一次哭,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眼泪。陈皮知道,这也会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哭。
今天丫头要下葬,二月红穿了一件丫头给自己做的红衣。二月红知道,丫头最喜欢自己穿红衣裳。这衣裳还是丫头做的,她就不会找不见回家的路。
二月红走在棺木前,白色纸钱洒在空中,落了二月红一身,萧条无比。生离死别,是这世上最痛的事了。
棺木被土一点点的埋上,到最后,什么都看不到了。二月红跪在墓前,抓了一把土埋到胸口,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时候人死了什么都没了,有时候人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一具行尸走肉,活着又算什么。
二月红想,自己这时候如果能死,那多干净。可是,丫头想自己长命百岁的活着。可是,丫头你知不知道,活着很难很难。
二月红来到祠堂,手抚上丫头的牌位,除了冷硬的木头,再没有其它。“丫头,陈皮犯错了。我知道你心系他……可他大了……不再是围在你我身边的陈皮了。我知道你怪我,怪我在你走后没有好好教导他……你看,你一走,整个家都乱了。”
回答二月红的只有漫长的沉默,二月红只觉得凉意浸骨。就算这样,他也舍不得离开,只有这里他才觉得离丫头近了一点。
荒凉的坟堆,寂静的要命。陈皮躺在一个墓碑上靠着,浑身是血,不过这些不是陈皮的血。陈皮闭不上眼,他想念丫头,想念红府,想念刚会认字的红溪。陈皮没有后悔,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后悔,就算重来一遍,那些人也该杀。只是,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个温暖的地方会收留他了。
陈皮的事被九门压下来了,也是看在二月红的面子上。归根结底,陈皮的事捅出来,也会影响九门。那些人是被流寇杀死的,兵荒马乱的,死一些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陈皮还是回了长沙,他舍不得这个地方,舍不得这里的吃食,舍不得师娘曾经路过的每一块土地。陈皮被二月红赶出师门,现在谁也不怕他,陈皮知道,可陈皮还是回来了。一踏进长沙城,陈皮就被围了起来,一群人的拳头挥过来,陈皮挡不住,只能拿身体挡着。他们留了陈皮一条命,可手下一点也没留情。
陈皮像个破娃娃一样,扔在大街上,血都染红了地板。陈皮晕过去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很轻松,这样该能见到师娘了。
陈皮还是恢复意识了,他晕晕乎乎的睁不开眼,只是想贱骨头果然硬,自己就是死不了。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知道有人照顾自己,也知道全身暖洋洋的,就再次昏死过去了。
齐铁嘴过来看陈皮时,陈皮已经醒了。齐铁嘴碎了一口,坐在床边看着依旧腿脚不利索的陈皮,阴阳怪气的开口:“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大夫说你内脏都出血了,高烧不止,救不活了,可现在生生的挺了过来。”
陈皮没说话,齐铁嘴吊着眼睛,骂骂咧咧的走了,“要不是爷爷把你拖回来,你早就喂野狗了,还在爷爷面前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师父徒弟一样的货色。”
齐铁嘴走后,陈皮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睛中都淬着毒。陈皮生气了,虽然齐铁嘴救了自己,可陈皮还是讨厌他。陈皮想着自己腿脚利索了,得好好揍他一顿。
陈皮不知道齐铁嘴为什么救自己,他只知道现在自己又活了。既然死不了,那就好好活着。陈皮一直知道,在这世道,能有命活着已经很不简单了。
陈皮的伤一天天的好起来,都可以扶着墙走动。陈皮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去想,那天打伤他的人似乎很眼熟。
齐铁嘴随便打发了一个人照顾陈皮,陈皮可以走动后就不愿意别人照顾了。他想回一趟红府,师娘的牌位在那里,他说什么也要去上柱香。
陈皮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再次看到红府,只觉得有些陌生。曾几何时,这里也是他的家。陈皮没有多想,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他没有办法忤逆二月红,他只想见师娘。
陈皮一直跪到天黑,没有人敢出来见陈皮。二月红经常不回家,在馆子中一待就是几天。第三天二月红回来的时候,陈皮整个人都脱相了,全凭一口气在那里撑着。“师父,我想给师娘上柱香。”
二月红在门外站了许久,就那样盯着陈皮。许久,二月红才开口:“丫头平日里最疼你了,你可以去祠堂看她。只许在门外磕头,不许上香。我不想你污了祠堂。”
二月红说完便回了房间,陈皮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是软软的趴在地上。门口的管家带着人把陈皮抬进了院子,给他灌了些汤水。
陈皮感觉有了力气,连走带爬的找到了祠堂。丫头的牌位显眼的很,他一眼就看到了。陈皮低着头,跪在门槛上磕了三个头。“师娘,我看你来了。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也没给你带什么。师娘,我以后不能天天来看你,你……莫要忘了陈皮。”
天阴沉沉的,压抑的要命。陈皮跪在地上,没有一点起来的想法。他不想离开这里,他不想离开师娘。如果……如果让他跪死在这里就好了。陈皮想了好久,一直到了大半夜才起来。他知道,他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师娘面前,师娘胆小,不禁吓。
陈皮站起来,觉得两眼一抹黑,好歹扶着墙站直,熟门熟路的往师父房间去。以前这个时间,师父师娘都睡了,只留着一盏微弱的灯,因为师娘怕黑。陈皮看过去,一点都没变,他杵在门口,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硬生生的留下了一句话,“师父,陈皮走了。”
二月红披着袍子坐在床上,满脸的疲惫。他知道陈皮来过了,他也知道陈皮走了。以前屋子中总是暖暖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这屋子每天都有人打扫,可二月红总觉得难受,就像住在一个堆满灰尘的破屋子中。
二月红一闭上眼睛,都是丫头的样子,“丫头,你走了,二爷谁来照顾……丫头,你走了,二爷去找别的姑娘了……丫头,你走了,谁来教陈皮……”
二月红的低叹声一直在屋子中回响,可终究没有人回应。
日复一日,长沙的二月红又活了起来。一日一日的唱着小曲,一日一日的宿在馆子中。馆子中的姑娘天天换,长沙城的姑娘吁了一口气,觉得二月红终于从丧妻的痛苦中出来了,她们终归是有机会亲近二爷的。
一年两年过去了,二月红依旧没有娶妻。这时大家才知道,二月红这是把夫人记在了骨血里,终究没有人想着嫁给二月红了。
二月红抱着几坛子酒,躲在湖水边的一个角落里,一口一口的灌。丫头走了好久了,可他的心就是疼的厉害。就像被人挖了一个坑,一直流血,怎么也堵不上。二月红抬头望着天,忍着眼泪笑骂,“丫头,你个小没良心的……”
陈皮看见了二月红,这地方隐秘,可陈皮平时就喜欢往这种小地方拐,然后就看到了二月红。他远远的看着,二月红坐在地上喝酒,整个人颓丧的要命。陈皮想了想,还是过去了,唤了声,“师父!”
陈皮离开了红府,凭着自己心狠手辣,在道上混的可以。二月红和陈皮没了交集,陈皮骨头硬,从来不知道服软。二月红看见陈皮,百感交集,抚了抚衣摆站了起来,递给了陈皮一坛子酒。两个人对着月亮,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谁也没搭理谁。
陈皮喝着喝着,鼻子就红了,“师父,我想师娘了。”
二月红愣了片刻,扭头看着陈皮,突然想起来陈皮小时候,也是这样红着鼻子被他罚。那时候,陈皮才是一个孩子。二月红想起了丫平日里的话,陈皮只是个孩子。“你师娘喜欢小玩意,你没事的时候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