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鹤引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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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张启山掂了掂手上的木盒,轻轻放下,缓缓道,“墓下面究竟藏了东西么?”

    一边的情报官面不改色,却是两眼放光,不由捧过盒子,顺便揭开。

    他完全没有发觉,平日沉稳如山的张大佛爷,适才额角沁出凉汗,语气也不可察觉的略微一滞。

    “我现在来就告诉你。”张启山敛敛心神,复又开口。自己怎就无故失了态?到底还是给这陨铜害的,他暗自嗟叹。

    赶快把这烫手东西让给这个蠢蛋,回府看看小祖宗,他瞥了眼那没出息的情报官。

    次日,情报官卒。

    三日后,张大佛爷重回军营,官复原职。

    解语楼,三楼客厅。

    “洋人娶亲,先于求婚,再于订婚,后于结婚,我先说求婚罢。”

    “求婚一般男方向女方单膝下跪,送上鲜花,最优莫过玫瑰花,以表对女方的心意——”解九爷把玩着手上的核桃,娓娓道来。

    “什么心意不心意,不如好吃好喝的实在。”旁边的吴老狗忍不住插了句话,笑呵呵道。原本他是来把狗接回吴府,没成想还能碰上佛爷的求婚大事。

    “佛爷您看,要不我这就回府熬锅鱼汤,就当佛爷亲手下厨,给嫂子送去?”

    张启山面无表情,心中微微一动,狗五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值得参照。

    “老五,你可莫要逞能,嫂子可是千金,哪吃得了粗茶淡饭。”解九爷轻轻一挑眉,不留情道。

    “嘿!粗茶淡饭我老五好歹做的来,你解九会吗?能不把人吃吐了,算他走运。”

    “别多话,九爷,你接着说。”

    解九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其次是戒指,这个对佛爷……”

    “前几年,我下的那个汉墓——”张启山向来博闻强识,对自家冥器更是了如指掌。

    “万万使不得啊,死人的东西,佛爷您也敢给嫂子戴?”解九爷慌忙道,虽说张家人百无禁忌,却也不能这般行事,“我这儿附近有个银楼,佛爷大可放心。”

    “夫人,要给您换件婚纱么?小店有不少新进的。”伙计小心地看着张夫人身上这条白狐皮大衣,极是恭谨,连连赔笑道。

    张夫人却不以为然,自信道,“我想好了,就穿这件。”

    “好好好,听你的,”一旁的张启山刮了下她的鼻子,“小祖宗。”

    照相的走到相机后面,略微调试,眼看着要按快门的空当,冷不防来了一句,“佛爷,麻烦您笑一个。”

    “让你照就照,这么多话。”张启山听来很不顺耳,让他张大佛爷咧嘴笑,还得印纸上,这给人撞见,威名不得大损。

    “启山。”身旁站着的张夫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她给自己吓着了?张启山连忙转过头,只见自家夫人投来的妩媚一笑,于是他,亦然。

    “转头。”张夫人轻轻道,可惜张大佛爷一门心思全放在媳妇上,这会儿已是言听计从,自然地偏头,恰好对上了令他头疼的镁光灯。

    “咔”,白光闪耀,稍纵即逝。

    时光,它不发一语,静静地定格在这一瞬。

    尹新月松开未婚夫的衣袖,“好,接下来就没你事了,本夫人要好好照几张。”

    “依你,都依你。张启山如蒙大赦,缓缓走开,到照相馆外头,点了枝烟,就这么等着。

    这天,张府大厅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到场的多为九门中人,俱是长沙有头有脸的。

    倒斗不怕死,怕死不倒斗,从当家到伙计,个个都自恃无恐,看着那有如神仙眷侣的佛爷和大嫂,大伙只是嘀咕几句,接着便有了动静……

    “都说佛爷跟嫂子伉俪情深,大家想不想见识啊!”

    “想!”

    “我李三,有个主意,”半截李依众人所说,缓缓念诵道,“桌上这不是有碗面吗?让佛爷和嫂子一块儿吃一根面——”

    “对!这叫长长久久,和和——美美。”李家手下二彪子连声附和,险些拍了桌子。

    “诶大喜之日,佛爷您得有点表示!”

    “佛爷吃吧!”

    一时间,宾客们似是见了上好冥器,兴高采烈,大声吆喝。过去从不敢跟佛爷开玩笑的张家伙计,今日借着酒兴,也纷纷壮了胆,一并附和着。

    这让张大佛爷很是无奈,难不成自己过去,对他们太过严苛遭了报应么,他心念一定,看向身边娇妻,“夫人,咱们——”

    尹新月面色微红,虽是见过大风大浪,可在这么多人眼前示爱,未免太不自在。

    看着这群面目可恶的土夫子,她的脑海浮现出一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夫妻俩转过身,相对而视,在众人看来,眉目都传着情。面很快摆在前头,老管家满面春风,走到台上。目光所至,似是一眼便挑出最长那根,高高夹起,送到两位新人嘴巴。

    张家夫妇不约而同的,咬住那根面两头,彼此愈发愈近地凑着,台下众人倒也默契,个个没吱声,目不转睛的,生怕漏了什么细节。

    咬到一半,尹新月忽然生出个念头,便将头微微后仰,像是置了气,不肯吃下,又朝自家男人递过眼色。这样就来了理由,让大佛爷出来收拾局面,言称夫人害羞,也好脱身。

    谁知张大佛爷没领会,脖颈也向后仰,唇舌稍动,那根面的另一段很听使唤,径直出了张夫人那樱桃小嘴。

    “唔。”尹新月面色绯红,挥出粉拳,朝冥顽的夫君身上锤了几下。

    “哈哈哈!”

    “佛爷嫂子长长久久,长长久久!”众人拍掌大笑,高声祝贺,给佛爷助威。大厅的天花板都有些摇摇欲坠,撑将不住。

    那面条,仍旧吃下了。

    1976年,青海格尔木。

    街道阻长,两边狭隘的墙壁像是逝者凝滞的眼神。

    混着纸张灰烬的搪瓷盆摆在院子中央。青烟缭绕着刺鼻的气味。

    昏暗的屋子里,死寂显得格外漫长。

    “老二,我好看不?”大小姐张灵曦拨弄着白裙上的花边,很是得意。

    六岁的张承清歪着小脑袋,眼睛眨了两眨,虽然他觉得天底下只有他娘——长沙张夫人是最好看的。

    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还得学着老爹平日里的口气,应声道:“好看,你穿啥都好看。”

    “那你说,这条裙子要是娘也穿着,我俩谁好看?”大小姐瞥了他一眼,又问道,“不许说一样,快说!”

    “这个……”小承清嗫嚅着,说实话呢大姐不开心,不说实话自己到娘那头讨不了好,爹教过自己,两害权取其轻,要说张府最难得罪的,那自然是……

    “我觉着……”承清缓缓开口,悄然把身子往门的方向挪了挪,蹭的一下从小凳上蹿到房间门口,“娘好看!小葵姨!小葵姨救我!”

    “反了你,张老二!”灵曦娇眉倒竖,立马追了出去。出乎她的意料,老弟站在楼梯口,得意洋洋,朝自己投来胜利的目光。

    张家人没一个不是人精,她暗叫不好,这回着了道儿,给老二算计了。

    “又欺负弟弟了?”一道清丽婉转的女声传来,他们俩的亲娘似乎早就等在楼梯口,提着个小包,自顾自道,“跟你说多少遍,女孩子要端庄,别跟男孩子一样闹腾。”

    “娘,老二说我丑……”

    “呵!”张夫人忍俊不禁,“曦儿你可放心吧,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说你。”

    “曦儿你……”她抬眼看去,立马发觉了异常。

    “娘,这裙子我还穿不了,”灵曦不好意思道,“肩膀这块儿,穿着有点怪。”

    “来,我跟你们说说,”她拉起两个孩子的手,走回厢房里边,“那年你爹点了三盏天灯,好东西总得让人惦记……”接着她把火车上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

    “爹好厉害!”灵曦拍手道,眼中尽是崇拜之意,身旁的承清却是一语不发。

    “老二,你想啥呢。”

    “以后我要跟爹一样,一个打十个,保护好娘。”

    听到这儿,张夫人莞尔一笑,“娘哪,有你爹护着,你就莫操这个心了。”

    “将来,你得顾着你姐……”

    “也行……只要她不欺负我。”承清思索道,转头发觉身边的张大小姐,神色有些不善,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夫人!”半掩的房门骤然大开,管家急匆匆跑进来,“出大事了!大小姐,二少爷。”

    “娘,人有三急…”灵曦大小姐突然道,连忙提起裙摆,快步走出房间。

    “什么事儿?”张夫人道。

    “密室……被人开了。”管家气喘吁吁道,他很是疑惑,为何夫人不惊不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知道了,不必声张。”她摆了摆手,望着房门外的过道,仿佛还能看见一个灵动的身影,正悄悄摸摸地探索着。

    张夫人叹了口气,拨弄着手上的二响环。

    “这孩子……”

    “来了?”

    “快四五年了,让我好好看看。”

    “少来这套,别给我装二愣子,说!”

    “我娘她…葬在哪儿了?”

    “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谁都不能。”

    “呵,就你能,还偏要把我娘带上,是你害了她,既是这样,当初在火车上你,你就不该去救她。”

    “放肆!……你娘当年跟我上火车,什么都没带,就是把命交给我,我他妈能看着她被那个匹夫……张灵曦,你给我记住,你姓张,张家的张,你眼中要是还容得下我,就给我老实点,不然你对不起我,也是对不起你娘!”

    “那你眼里有娘么?”

    “你会不管不顾地把她接走,带到那个地方,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出事?百年之后,你怎么向她交代,向姥爷,大姥爷交代,向楠姨、棣棠海棠叔公交代?”

    “不说打鬼子那会儿,你撇下娘跟我,还有二弟,我们全当你牺牲了,谁知道你……四五年没回来看一眼,也不说你深机巧诈,坐到那个位置上,让娘天天为你操心,你自己说,你眼里有娘吗!”

    “灵曦——那些都过去了。”

    “三弟天涯永隔,娘走了,二弟走了,黑背六叔,齐八叔,解九叔……”

    “那些事…一句话就过去了?你吃的灯草灰,可他们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我最后问一次。”

    ……

    “疯子,疯子……”

    不多时,张灵曦走出了屋子,满面泪痕,口中喃喃着。在她身后,是一串尖锐冷冽的长笑。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娘到底去了哪里?”

    “我现在来告诉你。”

    “你娘没有死。”她的脑海中回荡着那人荒诞不羁的话语,挥之不去。

    她什么都没得到,当然,那人也是。

    1976年,青海格尔木

    街道阻长,两边狭隘的墙壁像是逝者凝滞的眼神。

    混着纸张灰烬的搪瓷盆摆在院子中央。青烟缭绕着刺鼻的气味。

    昏暗的屋子里,死寂显得格外漫长。

    一位中年男子倒在躺椅上,手里头抱着个相框,一条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蛇攀上了他的身体,停驻在相框面前,一动不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