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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卦
原作:清辞歌
搬运:齐暮
转载:叶目新,也就是我。
(一)
齐铁嘴十六岁那年曾经偷偷跑去他爷爷的屋里,偷了他爷爷最宝贝的一枚“龙骨”出来给自己卜了一卦。
老爷子气的花白的胡子直颤颤,把他吊在祖祠前打的泪水涟涟,却又不曾叫过一声痛。
只因那卦象解得后,是个奇怪的卦象。
老爷子拿着龙骨看了好半响,满是如沟壑般皱纹的脸上有了些许无措。
“伢儿,以后你莫得和有权有势的人勾结不清。”
齐铁嘴诶了一声,算是应了。
(二)
所以说如果老爷子看见十多年后的长沙鬼车上,一手拿风灯一手拉着他疼爱的孙儿的手的张启山,大概会气得变成粽子从棺材里蹦出来再吊打齐铁嘴一顿。
(三)
啊当然两人都没有点破那层关系就是了,乱世里谁能顾得上这点莫名情分。
(四)
齐铁嘴头一次在正式场合里见到张启山,是长沙翡翠楼里,老九门头一次坐齐的那次,他来的晚些,下了黄包车便撩起长袍下摆往二层雅间里头跑。
木头的楼梯被他蹬的咚咚作响,齐铁嘴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礼数,只内心暗骂着自己昨晚喝贪嘴多喝一杯酒。早起又喝了些过了夜的凉白开,闹了个把时辰的肚子。
“哎——”
走神的齐铁嘴迎面撞上了一人,眼看着就要被弹下那楼梯去摔个七荤八素,心里长叹一声出门仓促未能卜得一卦,这下可要被血光之灾缠上了。
这要是传出去,齐家的口碑可要折一半在他身上。
正当那千钧一发神算绝望之际,一只大手稳如钳的及时拽住齐铁嘴的胳膊往回一拉,另一只手再一抓神算那妥帖的衣领,愣生生的把人给拽了回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齐铁嘴见眼前这人高大挺拔,剑眉星目,眉间有轻微的皱痕,着了身黛蓝毛呢金边军装,配枪利利索索的别在腰间擦得锃亮,瞬时间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张启山。
他未等张启山开口说些什么,便躬身抚了抚衣角处不慎沾上的泥灰,又抬手扶正歪在鼻尖的单框金边眼镜,方躬身作揖:“在下齐坤齐铁嘴,谢过张大佛爷。”
话说完抬头一笑,也未管张启山反应如何,便又急匆匆的朝着楼上去了。
齐铁嘴自是不知,那日张启山见了他,除了记得他左眼那枚用了足金的单框眼镜,便是念出张启山这三个名字时,那骨子里带着属于算命先生的自信与傲气。
张启山扭头看着齐铁嘴推门进了雅间,轻声念道:“神算……齐八。”
(五)
当然最开始的交集无非就是狗五下地时过来托他卜个卦,不是为了墓里那几位金主,是为了他家里那只极好的小母狗。
小狗即将生产,他过来算个时辰,好赶着时辰回来。
赶巧路上遇见了正和手下副官回公馆路上的张启山,狗五一不做二不休的拉着张启山进了小巷子里头齐家唯一的盘口,掀开门口唐朝的绣花布帘子对着里头大喊:“老八老八!嫦娥要生了!你快给我算一卦何时生产?”
张启山略微皱眉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堂口。
门口的绣花帘子挡住了屋里的世界,掀开了里头是个小小的厅,放着一张不知何年代的桌子和四五把椅子,桌面上搁着些算命的玩意儿,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幅老子图,底下明朝的镂花香炉里,三股青烟正缓缓的从贡香上飘至半空。
老子画像左右两旁各有一门,右边那处用门虚掩着,估计是提货的地方,左边则是同门口相同的鹅黄色绣花帘子,齐铁嘴怒气冲冲的声音正从里面飘出来,震得飘在半空的贡烟都一阵摇晃。
“说了多少次我这是给人算卦的地儿!”
吴老狗讪讪一笑,两手抄在短褂袖子里头,腆着脸道:“我从来都是把我家嫦娥当成闺女养哦……”
这边话刚说完,那边儿帘子后飞出一不明物体,吴老狗早有准备的往一旁一躲,这物体就结结实实的飞到了环顾四周的张启山头顶上。
吴老狗:“……”
头顶抹布的张启山:“……”
两厢无话之际齐铁嘴掀开帘子气冲冲的出来,见张启山那边儿头顶了自己刚刚擦过货的抹布,腿不自觉的就软了一下。
“哟,佛爷也来了啊?快请进快请进……怎么来就来了还给我带了块抹布呢哈哈哈哈……”
一手拽下手里脏兮兮的抹布的张启山:“……”
(八)
后来就是抗战,日本鬼子打了进来,乱的不能再乱时长沙来了辆鬼车,吓坏一群驻兵。
张启山来喊他的时候齐铁嘴本能想跑,一方面他觉得这事儿明明可以找解九他们,一方面他是条件反射。
然后他就在鬼车门口被拉着手拽进了鬼车。
周围一群张启山的手下are watching。
九门神算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老脸红了个通透,也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因为不好意思,一方面是因为面子。
只是看到那面青铜镜后所有的旖旎想法全被丢到了脑袋后面——这是家族里的人给他传的信。
齐家本来就小,这下又不知打是哪位叔叔伯伯婶婶死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然而想到家族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儿。
十六岁那年,他为自己卜的卦没算完便被老爷子一把夺过去,然后颤着胡子和他说……说什么来着?
“伢儿,以后你莫得和有权有势的人勾结不清。”
老爷子带着训诫口气的话炸雷一般响在齐铁嘴耳边,他猛地转头看正在研究车厢的张启山,有车皮外透漏过来的光线带着灰尘落到他的左胸口,像是弹道一样。
齐铁嘴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
他悄悄的给张启山算过一卦,这人安稳到老,子孙满堂。
(九)
他没想过张启山会真的不救二爷夫人,那个面摊丫头。
他也没想过张启山会给二月红跪下,也没想过会带着他全家给二月红跪下。
当张启山面带阴霾踩着月色问他这鬼子杀得杀不得时,他回了句杀得,他背后的解九却是面色一白,喃喃道:“只怕又要委屈二爷……”
而张启山似乎是很疲惫的闭上眼睛,淡淡的回了句:“为了国家大义。”
齐铁嘴忽然很不懂,大家是一群昨天还能笑呵呵的凑在一起打马吊的人,怎么一转眼,就闹成这样了。
那日解九先走,张启山在他这里呆到了第二天早晨,齐铁嘴陪他下了一晚的棋。
“老八,这棋,白子还是反吞了黑子。”
“嗯,佛爷。”
“你说……二月红他,会答应吗?”
嗒的一声,棋局上乾坤已定,白子取胜,齐铁嘴笑呵呵的拂乱玉棋子,轻嘲道:“佛爷让他捅几刀,许二爷也不会原谅你。”
张启山忽然抓住了齐铁嘴收拾棋盘的手腕,轻声问道:“要是……我这么对你呢?”
齐铁嘴歪头想了想,也没想着抽手,笑了声回道:“大概会提前跑路吧我。”
(十)
后来时间过得很快很快,九门几乎是合力杀了日军大佐,以自损八百的姿态重新夺下半个长沙城。
只是后来二月红不再登台唱戏,成日里闭门谢客,偶尔喊几个晚辈上门打打马吊。
张启山也很少再往齐铁嘴的小堂口里跑,偶尔差人把齐铁嘴从堂口里喊出去,和解九一起给他勘察路线核定地形。
再熬一熬,就熬到了新中国成立,齐铁嘴想,艾玛,终于有个安生日子了。
(十一)
才怪。
那日张启山来找他,身后跟着狗五半截李霍仙姑解九。
他看几年未聚在一起的人出现在他的堂口里,愣了三秒,一句话脱口而出:“……两桌麻将还凑不齐人啊二爷和六爷没来……?”
众人:“……”
(十三)
狗五来取消息那日,被伙计引进内屋,见到了几天之间仿佛老去四十岁的齐铁嘴一头白发,面容枯槁的盘腿坐在席上,身前的炕桌上搁着一封信。
吴老狗吓坏了,连滚带爬的凑上前失声道:“老八你被粽子附身了?!”
齐铁嘴摇头不语,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那封信:“强逆天道,也只算出了了……咳,你回去告诉佛爷一声儿,别太逞强,不行了就跑,管那么多……”
只有这几句话也让齐铁嘴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骇得吴老狗赶忙爬上炕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老八,老八我把佛爷喊过来你自己和他说……”
“莫喊莫喊……”齐铁嘴忙摆摆手,大口的吸了气,“别和他说,你拿着信给他,就说齐铁嘴留下这封信就跑路了,让他自己以后多小心点。”
吴老狗有点吃惊,连声问道为何。
齐铁嘴的声音也老了,沙哑沧桑,像是个老人讲故事一般:“总不能让他看见我这个怪样子…他张启山的神算子,该是永远风华正茂,可以陪他指点江山的。”
这话莫名击的吴老狗鼻头一酸,他跳下炕,转身从桌子上拿了信便打算走,跑到门口又被齐铁嘴叫住了。
“嘿我说狗五爷…最后一次见面了你也不待会儿……罢了,再告诉你一事。”
吴老狗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昔日神采飞扬的齐铁嘴眯眼坐在炕上,枯瘦的仿佛吹一口气就散了。
这是逆天改命的下场,吴老狗如果没有猜错,这人一定偷偷拿自己的阳寿替张启山改了什么。
“你以后会有个孙子,我们所有的因都会在他手上结成果然后终结……同时,”齐铁嘴努力的转动着脑袋,看向bJ的方向,“因为他,九门不复,提督尽亡。”
这话惊得吴老狗一身冷汗,再想问些什么,却被齐铁嘴下了逐客令。
“走吧,狗五,我们这些人,早晚都有这么一天的。”
吴老狗诶了一声,转身推门便走了,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听到门里那人高声道:“一张铁嘴讨春秋,一路神算知天命。哈哈哈哈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黄泉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