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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凌峰私下作了一个长期上诉,准备打持久战的打算,他知道自己现在身陷囹圄,孤立无援,一切只能靠自己咬紧牙关默默地挺过去。
他写的这十多万字的申诉材料里,其实都是同一个内容——即法院不能单一地认定自己驱赶侯必蛟的行为就是故意杀人的行为。
只不过他把这十万字切割成每一万字左右为一份上诉书,进行分批发寄。
之所以要这样做的最大一个好处就是,可以避免这些上诉状被人为地截留,而且既便是人为受阻,那么从数量上而言,还可以暗地里采取多种渠道的方式,千方百计地把自己的冤情带出狱外,送至驻监检察机关进行抗诉答辩。
按照监规,所有外寄信件必须经由狱警严格审查后才能予以放行。
一大早,高凌峰趁外劳出工之前,赶紧揣着他的第一封上诉书来到了六分监区值班室,分监区长盛志鹏正在值班室翻阅值班记录。
高凌峰喊过报告被允许走进了狱警值班室,“报告分监区长,这是我的上诉书,我要寄给驻监检察官,请过目!”高凌峰从怀里掏出申诉材料,毕恭毕敬地递到盛志鹏的面前。
高凌峰瞥见,盛志鹏面带不悦之色坐在椅子里,岿然不动,并没有立即伸出手来,“啥玩意儿?……什么书?……”盛志鹏明知故问,表现出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样子,侧目而视,冷冰冰的眼眸里流露出一股鄙视的目光。
气氛瞬间尴尬了……
盛志鹏的冷漠,让高凌峰非常愤慨,他知道盛志鹏是在故意刁难自己,入监日久,对喜欢上诉的犯人,狱警大多都非常蔑视,看来并非虚传,一条壁垒横亘在自己面前,高凌峰顿感申诉之路遥遥无期。
“报告分监区长,是我的上诉书!”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高凌峰强压住自己心中的怒火,稍稍怔了一个,挺直了腰杆,用低沉的声音沉着地重复了一遍。
高凌峰出奇的镇定,对盛志鹏的心理防线也是一个不小的冲击,他原以为,高凌峰对自己一脸的不屑,会作出一个缩头乌龟的反应,碰上了一鼻子灰,收起的自己上诉书,灰溜溜地滚回监号去。
可是高凌峰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地坚持要上交这该死的什么上诉书。
“高凌峰这小子就是一根筋!死犟驴一头!”卢晓西“卢蝌蚪”的话,此时此刻犹在耳畔回荡。
果真是一个难缠的刺头呀!盛志鹏抬头翻了高凌峰一眼,这才慢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来,一把从高凌峰的手中夺过他的信件,看也不看一眼就直接扔在了桌子上。
“高凌峰我可告诉你,监狱可不是任凭你瞎折腾的地方,你要把你的心思放在安心改造上面,争取早日立功减刑,别心存幻想整天光顾着整这些没辙的玩意儿,你没有仔细琢磨琢磨,这法院能给你错判吗?监区里有哪个犯人申诉成功的?你掰着手指头数数呀?你脑子进水了不是?……你傻呀?……”盛志鹏突然起身,指手画脚地当着高凌峰的面,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把他无端地训斥了一通,他想杀杀高凌峰骨子里的那股拗劲儿。
高凌峰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言不发,等到盛志鹏的话突然段白,他冷冷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分监区长,我可以回监号了吗?”一切辩驳都是徒劳无益的,弄不好还会招致更大的羞辱,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高凌峰深知这一点。
有时候,让步是为了更好的防守,撤退是为了更好的进攻。
盛志鹏黔驴技穷,他知道高凌峰根本没有理会他那些话,也毫无兴趣听自己继续絮叨下去。
盛志鹏自觉无趣,无可奈何地对高凌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高凌峰在盛志鹏那碰了壁,在回监号的途中,一路在想,这第一封上诉书铁定要泥牛入海了,盛志鹏这里是一个死胡同。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走着走着,他突然间想起一个人来,那个新分配来六分监区文静年轻的狱警曲凡逊。
曲凡逊同样是一名狱警,却和盛志鹏的作派有着天壤之别。相对于盛气凌人惯了的盛志鹏来说,曲凡逊没有一点臭架子,对待犯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凡事总是讲道理,以理服人,从不吹胡子瞪眼地。
狱警曲凡逊给高凌峰留下来一个极其深刻的印象,他觉得曲凡逊是一个正直无私的狱警,值得托付。
但是有个问题是,自打那天在狱警值班室借纸笔,匆匆见过曲凡逊一面之后,很奇怪,从此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高凌峰不知道,曲凡逊那天因感冒发烧住进了医院后,盛志鹏趁机又多次在监区长程枫的耳朵边嘀咕,如今,曲凡逊早已调离了六分监区,到三监特警队报道去了。
曲凡逊现在主要的工作是担负狱内治安,不再下监区到一线去监管服刑的犯人。
盛志鹏调虎离山的目的,一是出于嫉妒之心,他害怕出类拔萃的曲凡逊阻碍了他的锦绣前程;二是嫌曲凡逊爱管闲事,喜欢较真,对自己在六分监区的权威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拔下了这颗“毒刺”,盛志鹏感到很欣慰,六分监区如今依然是他盛氏的“帝国”,盛氏的“天下”。
有时候,在奸佞之人的眼里,拥有了一份权利,就等于拥有了一份“作威作福”的资源。
我的地盘我做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高凌峰对这些悄然的变化,浑然不知,他开始四面打听曲凡逊的下落。
监号里,他有一个东北“老乡”,这是一个老犯人,原是某国企的财务总监,因犯巨额贪污罪被判无期徒刑,在一监是个“资历”不浅的老囚犯了,也是全监罪犯的先进代表——模范服刑人员。
这个老家伙,是盛志鹏竖在六分监区的一个标杆,深得盛分监区长的赏识,是罪犯里面,除了“卢蝌蚪”卢晓西之外的,与狱警盛志鹏的个人关系走得最近的一个。
所以监狱里的啥新信息,特别是关乎六分监区的事儿,这老儿总是先知先觉,快人一马!
在六分监区监号里,这老犯子有个令人恶心的绰号,叫作“屎大蛆虫”,是个人人包括狱警都不愿意接近的家伙。
不过这都怨不得他自己,只管自己爹娘给自己取的名字欠忖量,原来这老儿姓“史”,他的正名叫“达炔”。
他第一次入监点名时,还闹起了一个不小的笑话:
那天一个带班的年轻狱警,拿着花名册点到时,念到这“史达炔”仨字时,卡壳了,狱警横看竖看,死活就是认不动那最后一个“炔”字。
这下狱警可犯愁了,他娘的!这个该死的家伙!你不就是一个下三滥的劳改犯吗?偏偏充什么文化人,整这么怪兮兮的名来,这不是成心出我洋相来的吗?考老子有没有文化呀?年轻狱警心想。
犯队里已有嘘声骚动,年轻狱警脸面有些挂不住了,不能在这些人渣面前出丑,让这些烂人觉得我一个堂堂的狱警,是个没有文化,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
这时,年轻狱警灵机一动,突然心生一招,只见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接着大声喊道:“史达!”为了避免尴尬,挽住自己的面子,他故意将末尾的生僻字“炔”字掐掉,反正这厮是刚来的,谁也不认识他这个鸟人。
但是问题又来了,年轻狱警大声喊了多遍,囚群里却始终无人应答。
“他娘的,队里面没有姓史的吗?”年轻狱警恼了,大声呵斥道。
天生胆小怕事的人??“史达炔”这才慌了神,赶紧从犯人队伍里,一个正步走,跨出一步,畏畏缩缩地应和了一句:“报告政府,我姓屎(史),叫屎大(达)蛆(炔),不叫屎大。”史达炔胆怯,心里一急,再加上普通话说得又蹩脚,硬是把自己的名字念成了“屎大蛆”。
“屎大蛆?”囚犯群里炸开了锅,哄笑起来,就连板着面孔的年轻狱警此时也无法自持,下意识地掩住自己的口鼻,嘿嘿地笑出了声来。
这“屎大蛆虫”的诨名就这样不胫而走,在六分监区成为了犯人和狱警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其实,真正让史达蛆人见人憎避之不及的,并不是因为他名字的谐音不雅,而是这老家伙身上天生有一股浓烈的狐臭味,再加上他喜欢拍马溜须打小报告,跟狱警们特别是盛志鹏,这个六分监区犯人们深恶痛绝的劣警走得很近,所以招致众囚的憎恶。
史达炔在监号里,就是一个孤家寡人,没有人搭理他,就连跟他是一路货色的奴狗卢晓西也常常绕着道走,有意无意地故意回避着他疏远他。
人有七情六欲,所以从情感上而言,史达炔的内心其实是很孤独的,而且他在狱中一天天老去,存活世上的时日不多,他也期盼着在他有生之年,能有一个知心朋友在一起,说说话,唠唠嗑,排解一下他内心深处的那份寂寞与苦闷。
当高凌峰这个新犯操着一口流利的东北话,出现在六分监区时,史达炔徒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笼听到了熟悉的乡音,对高凌峰的到来,让他惊喜不已,简直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从此,六分监区里来了一个唯一不嫌他满身臭气的囚友——故意杀人犯高凌峰,二人以“老乡”相称,“卿卿我我”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高凌峰想要从史达炔的口中打探狱警曲凡逊的消息,算是找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