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南柯一梦

猫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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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城。

    嫪毐回到雍城,本就去趟咸阳应付一群凡人老古董,心情就不太爽利,还看到满地的蛇骸,更是火山般爆炸。

    他满头红发无风自扬,“是谁?!”

    被算计了。

    他蛇眼转转,第一时间脑海中就闪出了这个想法,调虎离山之计。

    面前有条碗口粗细的毒蛇蜿蜒着爬过落叶,爬在嫪毐面前嘶嘶道:“是两个妖精,有一个会放火,还闯了您供奉的地方。”

    蛇类嗅觉不是很灵敏,只能靠温度感知。

    嫪毐将蛇眼对准了自己修筑九层塔楼,那底下供奉着他的蛇像,是他对于自己的期冀。

    只有备受敬仰的生灵才能够塑造身像,凡人塑造了商君的人像,他也能塑造自己的蛇像。

    敬仰而已。

    生灵敬仰万物神,他供奉自己,本就没有罪过。

    嫪毐蛇躯滑动,窣窣的游入地宫。

    里面的石门没有落钥,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没有人能够闯入这个蛇窟,也没有人敢。

    偏生那个小狐狸敢。

    嫪毐一口蛇牙都要险些咬断。

    撑着蛇眼一点点探过旁边地上烧的半焦的死蛇,还散发着可口的肉香味,他的脸皮渐渐覆盖出鳞片,脑袋瞬间暴涨成血盆大口。

    “嘶嘶——”

    太阳图腾上,照出一条粗壮大红巨蟒的影子,它正垂着蛇头大口大口吞咽了地上落散的死蛇。

    来日方长,以后还是要尝点狐狸味。

    嫪毐心想。

    他吃得半饱,化成人影走进了凡人的视野。

    红墙绿瓦,树木沉沉,经历了雍城古老变迁酷烈权利风雨的巨树下,有几个宫人在渎职闲谈,见到戴冠的长信侯,他们忙噤声:“见过长信侯。”

    嫪毐眼瞳幽幽,红丝垂落,暗边黑袍迎着大风鼓荡,薄而猩红的唇宛如贴在面颊上,宛如缱绻的情人在轻抚。

    他一向这样,看见人又好像看不见人。

    就是这么目中无人的态度,时常像个吊在树杈上的吊死鬼一样冒出来。

    宫人也不搭理,自顾自的坐下闲谈,还咕噜噜的明目张胆喝着陶罐里从厨房偷的羊肉汤。

    殊不知,只是他们的长信侯见凡人如见蝼蚁。

    蝼蚁在旁爬过,没人会闲的无事去踩一脚,嫪毐现在很忙,他要忙着去看自己的两个子嗣。

    蛇类有一个月的发情期,一胎大概十多二十多的蛇蛋,嫪毐活到如此岁数,后代自然如同过江之鲤数不胜数,他倒是不在乎区区两个子嗣。

    他只是在乎,这是秦国太后的子嗣。

    凡人,总喜欢用血脉亲情去维系关系地位,选王储更是一样,还没有当初尧舜时期禅让来得正统服众。

    他们越活越倒退,越活眼界越窄。

    这就是他们愚蠢的通病。

    嘶,凡人。

    嫪毐走进殿门,里面殿内站着很多他用蛇毒操控的死士,还有做成僵尸的嬷嬷,赵姬正在咬着摇篮哄他的子嗣。

    “不韦,不韦你来了!”

    赵姬见到他来,脸上绽放出笑意,她泪眼盈盈的扑过来,活在编织的梦里。

    “不韦,你快看,我们的大布和小布啊,他们长得可快了,这两年来,有听你的嘱咐,好好用人心养着,不韦,就算你走之后,妾身也在努力的抚育着我们的孩子。”

    嫪毐:“这次,送的贡品有多少?”

    赵姬继续沉湎:“不韦,妾身是你的妻子,抚养子嗣本就是正事。”

    嫪毐眯了眯眼:“赵姝。”

    “不韦——”

    赵姬甜腻着嗓子,宛如还在吃奶的幼儿,“不韦,不韦你去哪了,让妾身好些等。”

    他不耐烦的搭腔:“咸阳。”

    “咸阳?”

    赵姬眼含着星泪就要去锤他,“你又去咸阳,又是文信侯又是丞相的,当得了那么大官,食邑三千户,还有那热闹腔的府邸,你娶得妻子,生下子嗣都在那。”

    “你是不是还对那边残情未了,就想抛弃我们母子三人,好过你左拥右抱的逍遥日子去!”

    嫪毐是真受不了她。

    他长眉微拧,“问你贡品之事,可有少多?”

    “贡品贡品,咱们就两个孩子,还偏生先天体弱,需要拿人心将养着,这人心越送越慢,越不鲜嫩也就罢了,前几日还全跑了,到现在都没送过来,孩子饿得嗷嗷叫.”

    话音刚落,摇篮里的两只小怪物吐着芯子:“嘶嘶嘶——”

    赵姬咬着酣妍欲滴的唇,又啐了他几口:“吕不韦!你是怎么当父亲的,莫不是你东家不顾西家顾,还把手还伸到妾生子那里去了,堂堂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如此厚此薄彼,说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

    嫪毐:“.”

    他刚明明没说话。

    嫪毐危险的吐了几下蛇信子,以示他耐心告竭。

    可偏生那赵姬揪着她那老情夫的事情说个没停,比树梢上的鸟儿还烦得让他想箍死。

    但凡事心上一把刀。

    要想成事他得忍,忍到这个疯痴女人将秦王罢黜,将她的儿子扶上位,等待那个人皇没有王气庇佑,届时还不是他尖牙里的肉,肚腹的盘中餐。

    嫪毐想到此,忍着把自己腹部的怨气发放了出去。

    “咕噜噜——”

    可随之而来的,是半饱的辘辘饥肠。

    赵姬一听到他腹中声音,忙急道:“瞧我,这当家主母当的,关顾着两个儿子倒是疏待你了,从咸阳急急忙忙赶回来你怕是连口热乎的都没吃上吧,你先等着,我这就去做。”

    说着,她摇了摇手边的摇篮,“哦哦,娘要去给你们父亲做好吃的了,你们要乖乖听话啊,不哭不哭,哦哦。”

    两个怪物显然是害怕嫪毐的,嫪毐的眼尾一勾过来,立马止住了哭声,它们也只是张着大嘴咬空气。

    “死鬼,板着个脸,严肃给谁看啊。”

    赵姬扭着腰靠近,魅眼抛飞间,又欲要亲他。

    嫪毐冷白如纸的脸一偏,“不用做,积食。”

    “怎么积食,你一路上舟车劳顿吃下去的怕是要吐出来,你积的到底是哪门子食?”赵姬柳眉一竖,“吕不韦,你莫不是嫌我的手艺?!”

    “是。”

    “还是?!”

    赵姬睁大眼睛,“吕不韦,我赵姬自从嫁给你,每日都尽心尽责的担任一个好主母,好妻子,你却每日整天整夜的呆在你那九层塔楼,孩子饿了累了你不顾也就算了,我每次满怀欣喜的去给你拿起针线,去给你绣里衣,学花样子,你通通都看不见,也没关系,都没关系的。”

    她咬住唇:“只要是你,是你还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孕育两个共同的孩子,看着他们慢慢长大,赵姝就觉得这一辈,没白过。”

    又拔高嗓子道,“可是秦王下诏书你出去的时候你还好好的,你嘱咐我盯看好送子官船,照顾好孩子,你说得那般温言软。”

    “赵姝真是好心欢喜,你一回来,你不顾及孩子也就罢了,你还嫌这嫌那!吕不韦,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嫪毐额角的蛇筋跳了两下,“你就当吕不韦不是个男人。”

    “…………”

    赵姬愣住,“你”

    她眼波流俏出几分春情,翘起手指贴在涂满口脂的唇上,嗔了他一眼,“死鬼,这么大了还不正经,你是不是男人,我个女人,试一试不就知晓了?”

    嫪毐:“.”

    他放弃和这疯女人交流。

    当一个蝼蚁很有利用价值,不能杀死时,这只蝼蚁偏还要在你面前上蹿下跳,实在是跟个跳蚤一样的烦。

    是的,嫪毐很讨厌这个痴疯女人,脑子不清醒,嘴巴会说的要死,也不知道这么愚蠢的一个女人,到底蠢到什么程度,被个老头子利用还三番两次儿倒赶着贴上去。

    这还不算。

    关键是生出了个王气充盈更古未见的秦王,从一个低等歌妓成为秦国尊贵无比的太后,不理朝政没人说,那个精明的商人对她接二连三败坏名誉的威胁也没见得弄死她。

    要是是他自己。

    嫪毐蜷了蜷骨节匀称的手掌。

    蜷起又松开,蜷起又松开。

    末了他一拍袖子转身,来到人世已经好几年,嫪毐已经逐渐尝试着用蝼蚁的方式看待问题。

    总结就是:人不能太精明,傻人才有傻福。

    傻人赵姬还在跟了上来,她提起襦裙左右看看,直接往地上一坐。

    打扮还是少女模样,如果忽略她眼角的细纹和白发的话,“吕不韦,你两个儿子饿了,你是听不见看不见吗?你这么冲冲的是要去哪?你不疼惜我无碍,可是那可是你亲生儿子。”

    嫪毐不是很想说人话。

    “你还站着干嘛,你就不能去亲自剜人心过来吗?儿子饿了你看不着,秦王一令你倒是屁颠屁颠的赶上去,到底是秦王是你亲儿子。还是大布小布是你亲儿子!”

    他抬起白皙的指尖,压了压额角,阻止了她的登台演唱:“我去。”

    赵姬破涕为笑。

    不多时,嫪毐就杀了树下那几个渎职的凡人,剜出他们嘀嗒嘀嗒的心脏,放到一个蛇皮袋子里,递给她。

    赵姬坐在地上,欢喜接过:“我就知道,不韦你还是心疼我们孩子的。”

    嫪毐不吱声。

    赵姬笑得很满足:“我啊,我从小就在赵国长大,小时候在坊间学艺的时候,每次学不会挨打,歌舞坊的总管就对我说,要是长大了些就好了。”

    “等我成为头牌,幸运的话会有贵客来赎,嫁人就一切都好起来了。”

    “嫁人后好啊,起码不用挨打挨骂,会有公婆疼爱,妯娌护着,我就做一些烹五谷,缝衣裳的活计,在家等着丈夫归来,早上我为他着冠,夜晚我为他宽衣,端茶倒水,举案齐眉,再生下好几个大胖小子,幸幸福福一辈子。”

    “不韦,两年来,我觉得我现在的幸福,都是你带给我的。”

    赵姬抹了把眼泪,踮起脚亲了亲他薄凉猩红的唇,“不韦,你有什么大事,你就去办,妾身在家和孩子一起,等着你。”

    等美妇扭着腰肢走了,嫪毐拿手背一抹唇,嫌弃道:“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