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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满满写了六页。
信上开头说了对他们的思念之情,说的情真意切,催人泪下。甚至还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可能怕他们不信,着意描写了很多细节。然后叙述了他离家当兵之后的事,这是一个悠久冗长的故事。虽然只短短几笔写了个概括,却让人感到了写信人沉重的悲痛。
原来李建军当年跟着同村几个年轻人去南方当兵,进了国民党军队。第二次国共内战的时候,他们在一座大荒山前被逼进了荒山野林,他们一个连的人开始被分成了一个一个的排。然后一个排又分成几个小队分头跑。他们小队有十几个人,后来在树木丛生,草木繁盛的树林里死的死,走散的走散。最后剩下了几个人,因为走向意见不同,又分成了几个小队。他们队有四个人。两个女孩子一个叫张蕾,一个叫白涛,还有一个男孩子叫秦海军的和他。
那天他们找到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休息,白涛说渴了,秦海军陪她去找水喝,他们刚走了不远,他和张蕾就听到了一声尖叫。张蕾和他跑去找他们,刚走了没多远就看到秦海军神色慌张的跑过来,冲他们喊,“快跑,快跑,有毒蛇。”他们回到原来休息的地方。秦海军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情绪,说他陪白涛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水源,正要回头找他们,就从旁边的草地里窜出一条白蛇,咬了张蕾两口,一口咬在腿上,一口咬在脖子上,她当场就死了。秦海军边说着身体还在打哆嗦,头上直冒冷汗。张蕾好像有点怀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那你呢?你有没有事?”秦海军先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们几眼,慢慢撩起衣袖,他左手的小手臂上,有四个蛇牙咬下的浅浅的小印,有些血丝冒了出来,周围已经开始泛紫。张蕾脸色发青,吓的身体发抖。李建军定了定神,说,“那白涛呢?就让她自己呆在那里,她是我们的同伴,不能让她暴尸荒野。”毕竟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们一起走了这么长的路,一起经历了生离死别,他们心里都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情。李建军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她。”秦海军这时已经平复下了情绪,说“我跟你一起过去。”回头对张蕾说,“张蕾,你在这里等我们。”张蕾点点头。
李建军和秦海军刚走了几步。张蕾就喊住了他们,跑上去说,“我们是同伴,要死一起死,我也去。”他们的心突然间因为张蕾的几句话无比的贴近。
秦海军按照记忆带着他们到了白涛被咬的附近。小声对他们说,“小心点。”朝前又走了几步。前面白涛直直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秦海军看到白涛的尸体叫了声“白涛”就直直的跑了过去。没再管什么随时会出现的白蛇。李建军慌张地叫他,“海军……你疯了。”只见秦海军跑过去抱着白涛的尸身就哭了起来。李建军和张蕾见他这样,都沉默了。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警戒了。他们看到白涛的脸上都是青色,嘴唇发黑。那条毒蛇再也没出来。只剩下秦海军抱着白涛的尸体嚎啕大哭。秦海军在路上就很照顾白涛,他喜欢白涛他们都看的出来。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可怜他们,竟然下起了雨。
他们想,这雨要是早一天该有多好。白涛不会因为渴而去找水喝,他和秦海军就不会被蛇咬。她也就不会死了。
他们冒着大雨用手挖了个坑,把白涛埋了,连块碑都没有。他们在雨中给那个小土堆敬了个军礼,站了几分钟,就离开了那里,冒雨向前寻找出路。秦海军神思有些恍惚。走了不远,有一处山崖。他们正要绕开向前走,秦海军却恍若未闻地直直走了过去。张蕾看到了,大喊,“秦海军,你要干什么?”李建军就要上去拉他。秦海军冲他们喊,“你们别过来,我就要死了,我中了蛇毒活不长了。你们别管我了,我想死的离她近点。你们要好好活着。”
就完就跳了下去。这样一个悲情的故事却真实的发生在他们的眼前。
战友一个个离他们而去,只剩下他和张蕾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他们甚至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会不会死亡就在下一秒等着他们。或者出现一头野兽把他们吃了,或者树林里突然出现人把他们乱枪打死,或是突然窜出一条毒蛇咬他们几口。他们整天提心掉胆。所以他们格外的珍惜在一起的时间,感情越来越深厚,他们没有山盟海誓花前月下。握着彼此的手说,活下去,只要走出这里他们就在一起,结婚生子。好好过一辈子。
也许是他们受到了死去的战友们在天上的护佑,他们竟然活着走出了那片至今一想起就会让他们心惊胆颤的“死亡森林”。看到外面太阳的那天。他们相拥而泣。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们以为走出了那里,好运会随之而来。走出那个“死亡森林”。他们饥渴交加的继续往前走,看到了一个小村落。似乎是彝族人。在他们的求助下,给他们吃饭喝水。他们惊喜交加,以为苦尽甘来了。
没想到李建军睡了一觉,一睁开眼就发现了不对,他被五花大绑着拖上了船。嘴被堵着,喊不出话来。他被扔进船上的一个小黑屋里,里面有很多和他一样五花大绑的人,他终于知道,他的恶运还没完。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张蕾。
他碰到了人贩子,被卖到缅甸做了六年苦力。之后因为表现好被卖到一个地方做了三年杂工。因为语言不通,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无法向外界求助。他一直在等机会。直到有一天真的被他等到了机会,他竟然看到了一个中国人。他开口用中国话向他求助。那个人显然听到了,扭过头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杂工老板看他跟别人说话,对他拳打脚踢。那个中国人假装没看到,扭头走了。
他以为他失败了。
没想到第二天竟然等来了警察,把他救了出去。
之后他跟着那个人回到了香港,他才知道那人叫常飞。常飞当时四十多岁,成熟儒雅。一身合身的高级西装一看就是个成功的商人。眼睛里总是闪烁着一些别人看不懂的光芒,让人如芒刺在身。他们坐船回香港,常飞和他说话很随意。问他以前做什么的,他说当兵的。常飞很惊讶。说他以前也当过兵。两人就像很久不见的老朋友,谈过去,谈未来,聊人生。一说就说了一夜。
常飞很高兴,说“很久没这么跟人畅快的聊过了,真是爽快。哈哈……”说着开始畅快的大笑。
第二天,常飞又拿出几瓶红酒,给李建军倒了一杯,李建军当时刚三十有三。却因为在缅甸几年的压迫白白长了一半的白发,看起来和常飞年纪差不了多少。常飞端起酒杯,问“建军,我看你应该没我大吧?”
“我三十三岁。”
“我四十五岁,比你大了整整一圈,不介意就叫我一声大哥吧。我这辈子最敬佩的就是军人,尤其是像你这样真真经历过的军人。你要是没处去,以后就跟着我吧。”
“好。”李建军答应下来。他想自己现在也没处去,先跟着常大哥,以后联系到家人再回去找他们。却没想到回到香港之后让常飞帮忙联系家人却怎么也联系不到,打听那个地方,听说当地人当年都被赶走了,不知道都散去了哪里。
常飞很喜欢跟他聊天,说是喜欢他坚毅爽直的性情。聊天很痛快,常飞什么都会跟他聊,天南海北,他好像哪里都去过,什么都知道,却惟独不会聊他的过去,李建军几次问到,他只是沉默,什么也不说。